能看到瘟鬼的人,只剩下步非烟一个人。
日出之时,第一个发现灵母像的人用嚎哭将奄奄一息的城叫醒了。
他们惊慌失措,嚎啕大哭,甚至还有病人撞柱而亡。恐慌原来是比瘟疫更可怕的东西,那天的阳光很温和,照在人身上却冷得像铁。
来布药的人只剩下了步非烟,她捧着盛好的药碗走向绝望的人群。
似乎这群人因为他的到来而短暂的忘记了灵母像倒塌的恐慌,而寂静只有一瞬,很快这些人脸上出现了更深的惊恐。
瘟鬼连成一片跟在她身后,像一对巨大的黑色羽翼。她是来救这些人的命的,但她在那些人眼里却更像死神。
有孩子看着她嚎啕大哭,有老人将狗血向她徒劳无功地泼了过去。
她一动不动,瘟鬼也一动不动。腥臭的狗血淋了步非烟一身一头,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手上比划得眼花缭乱却没人能看懂。
她要是能开口就好了,可惜这扇门早早得被上天关上。
除了寸步不让,她什么都做不了。
炼狱化成的男子又出现了,他瞧着比之前瘦了更多,颧骨因为瘦弱而凸起,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道,“你说实话,你们是不是来屠城的?”
更多的人加入了质问,你们云家是不是打算牺牲我们了?
步非烟几乎被这些密不透风的话语淹死。身后站着的瘟鬼对这一群绵羊一般的人虎视眈眈,师父……师父也不在身后。
你们是不是打算将我们困死,然后就不会再传染了?
那些质问越来越离谱,甚至有人问,这病是不是你们放出来的!这是用我们试药啊!那人坐在地上开始绝望大哭。
步非烟不能说话,她被绝望的人群逼进了墙角。
最先开口的瘦弱的男子上前抢过她手中的药碗高高举起,他已经被瘟疫折磨地神情恍惚了,“你怎么不说话,你证明给我们看啊!若是我喝了你们的药痊愈了,你就不用证明了,仙君,你不是云家的弟子吗?你们不是医者仁心,救苦度厄吗?你救我啊!”
步非烟几乎被推得靠在了墙上,在此之前她从未觉得家训是这样让人窒息的东西。
医者仁心,救苦度厄八个字如同藤蔓一般将她的胸腔缠住。
她看着那双绝望的眼睛忽然察觉出不对来,命运如洪钟一般响起,那人将药一饮而尽。
他对着步非烟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意,他的生命走到了结尾,整个人像是融化一般瘫软了下来,当着步非烟的面成了一滩血水。
最后只留下一颗森森的眼珠子,躺在血泊中死不瞑目。
站在身后饥饿的瘟鬼们动了,他们将那个残魂拘走。在众目睽睽中。
是的,从这一刻开始,所有人都能够看到瘟鬼了。
站在最中央的步非烟像个领头的傀儡,她引狼入室将恶魔放了出来。
稀薄的信任消失得无影无踪。
愤怒先一步压过了恐惧,人们将药坛打翻,将步非烟打了个半死,曾经从她手里接过药碗的拳头雨点一般落在她身上。
顾徐行的阵挡的是瘟鬼恶魔,但要进来的是人。
云家的弟子被从病榻上拉起来,然后丢进了漆黑的屋子里。
师姐们的咳嗽声混成一片,步非烟蜷缩成一团,试图用自己的双臂抵抗四周的黑暗。
她太安静,所以没人发现她的恐惧。
这一切,顾徐行都不知道。
炼狱的大封还没解开,他们的踪迹有迹可循。但这点微末的印迹,更像是一个陷阱,顾徐行与炼狱缠斗,被困在了城郊。
她疲惫地想,这样也好,正好给步非烟他们争取下来治疗瘟疫的时间,她从不低估自己,她能够拖住炼狱至少七天。
但瘟疫本来就该痊愈了,不是吗?
瘟鬼站在了灵母相的位置上,像一尊伪神,皮囊开口,“来做个交易吧,用健康的血肉来换吧,来换一个活命的机会。”
黑暗中,一只瘟鬼站在了步非烟面前,他手掌中是一面镜子,镜子里是血淋淋勉力支撑的顾徐行。
“来做个交易吧,用你,来换你师尊活下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