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都没有更多的亲人了,陆眠风与陈英在侧。婚书由西绝顾徐行执笔,深红的绒纸底下印了烫金的莲花。这是秦曳尘送来的赠礼,与当年秦雪衣用的一模一样。知道的人其实很少,各家家主都在受邀之列,剩下便是陆知春这一类与他们有些渊源的人。总共加起来也不过二十人。
上修合籍不似人间三媒六聘、三拜九叩这样繁琐。不过婚书一本,两姓之盟。但钟翮还是将早已经备好的嫁衣拿了出来,让鬼奴送给陆嘉遇。
他坐在房中伸手摸了摸那柔软的料子,偏头对站在身后毕恭毕敬的鬼修道,“多谢,不用伺候我,你先出去吧。”
那鬼修不敢忤逆,答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这门一开就露出了一排小鬼头,一线天滞留了不少枉死的鬼魂,那些魂魄年复一年被困在原地。钟翮准许他们在一线天游荡,等到解了执念再离去。
陆嘉遇换好嫁衣,出来就瞧见了这么一个小调皮。他与好看远远是不搭边的,小鬼的脸上还有血迹,脸色青白,嘴唇乌紫。可他的年岁不过是个孩子,眼中闪动着的好奇与欣喜与寻常幼儿并无区别。
小男孩胆子大,被发现了也不害怕,对着陆嘉遇笑嘻嘻道,“漂亮哥哥。”
陆嘉遇望着那双浸在血污里却亮晶晶的眼睛笑了出来,他蹲了下来,视线与小鬼平齐,“你是谁呀?”
小鬼显得有些害羞,眨了眨眼睛道,“鬼主说我是她收留的小孩,让我找到家了就走。”
陆嘉遇心里明白,这应当是一个小孩的幽魂,“那你找我要做什么呀?”
小鬼更不好意思了,脸色变成了青紫色,他挠了挠自己乱糟糟的辫子,“那个,我能不能投胎当你的小宝贝啊?”
陆嘉遇一愣,“为什么呢?”
小鬼伸手摸了摸陆嘉遇的脸颊,轻声道,“哥哥漂亮,鬼主又很厉害,小满就不会再变成这样了。”
他的手很冷,冻得陆嘉遇一哆嗦,但他不怎么在意。陆嘉遇想了想,“你怎么不去问问你家主上?”
小鬼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耷拉了下来,声如蚊呐,“我不敢……”
陆嘉遇觉得这小鬼可爱得紧,他伸手捏了捏小孩的辫子,他想了想道,“哥哥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当我的小宝贝,”他目光温和,“因为我们不可以挑选孩子的,但是哥哥很高兴你喜欢我。”
他伸出自己的小指道,“这样吧,哥哥记住了,你叫小满,万一以后有小孩来跟我说要做我的宝宝,我就挑你好不好。”
小鬼得了允许,高兴地点了点头,伸手与陆嘉遇拉钩。
他倾身抱住陆嘉遇亲了一下,柔软的唇在陆嘉遇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湿润的痕迹。他亲完就转身跑出了房门,然后扒着门框道,“小满跟哥哥约好了的,哥哥要记得我呀!”
陆嘉遇笑着道,“我会记着的。”
小鬼往后一步,就碰到了一双腿。他仰头吓得肝颤,鬼主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肩上都落了一层薄雪。不过她今日换了喜服,红衣加身倒是看着比平日温和了不少。
但是小鬼仍旧不敢造次,夹着尾巴滴溜溜地就跑了。但她显然没太在意,甚至还笑了一下。小鬼拐过弯却觉得兜里多了些什么,他一摸是一把糖。这不知道游荡了多少年的小鬼瞬间就高兴起来了,脸上的血迹都在消失,直到变成生前粉雕玉琢的样子。
他身侧亮起一道门,暖洋洋地像是一池温水。他再次回头瞧了一眼穿着喜服万般般配的两人,带着坚决要投胎成为他们孩子的心愿,进入了轮回。
陆嘉遇身边没有多余的人,他推开门就看见在门外雪地中站了许久的钟翮。
她看着陆嘉遇眼中都是难以掩藏的爱意,钟翮压了压嘴角低声道,“我来接我的小仙君。”
陆嘉遇方抬起一只脚,就被钟翮拦住了。
她转过身体,背对着陆嘉遇矮下了身子,“你站在屋子里,师尊背你。”
陆嘉遇趴在了钟翮的背上,他们像凡人一般徒步走向大殿,沿途的鬼修都带上了红花。
风雪被钟翮用法术挡住,只有源源不断的热意将他捧了起来。
陆嘉遇低头趴在钟翮耳边道,“师尊,钟家娶人,这么麻烦的吗?”
钟翮低低笑了一声,偏头亲了一下陆嘉遇的脸颊,“不是,我只是听说凡间娶亲,要姐姐背弟弟出嫁,不然会被欺负。”
“你没姐姐,我不想让你受委屈。”
“大概师尊背跟姐姐背都差不多吧。”
她感受到陆嘉遇在自己脖颈上蹭了蹭,笑意更甚,“我也有私心。”
陆嘉遇心情很好,又贴近了些,“师尊有什么私心?”
眼瞧着大殿已经在眼前了,她将陆嘉遇放了下来,然后为他平整了一下衣衫,“我的小仙君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想藏起来。”
陆眠风和陈英坐在上首,钟翮伸手为陆嘉遇将红盖头盖上,然后牵着他走进了大殿。
两人整理衣袍向上三拜。
每低一次头,陆嘉遇便许一个愿。仿佛有神明在上,护佑着他们。
愿师尊平安。
愿师尊喜乐。
愿师尊福寿绵长。
周遭吵吵嚷嚷都被隔绝在红色之外,陆眠风与陈英起身,将婚书递给二人过目。陆嘉遇瞧见并列排在一起的两个名字,心中有些动容,偷偷用手指摸了摸。
钟翮会意牵住陆嘉遇,对陆眠风道,“父亲,我会好好照顾嘉遇的,您且放心。”
陈英对钟翮这样快的改口并未说什么,他从怀中摸出一个镯子,然后戴在了陆嘉遇的手腕上。他向来话不多,只是伸手拍了拍陆嘉遇的手背,然后将那只手与钟翮的手叠在一起。
“她若是欺负了你,来寻我。”
陆嘉遇点了点头,“谢谢爹爹。”
陆汀州站在一侧感慨,“倒是没想到你们两个会成一对儿,阿英,这么算你可要比我低一辈了。”
陈英与这老友相识多年,当即拍了拍陆眠风的肩膀,“你娘啊,其实私下里就是这样,陆家的家规把她憋成这样的。”
陆眠风哭笑不得,“探陵君不要搭理我娘,他们小辈是他们的事情,断然没有让探陵君折辈分的道理。”
顾徐行摇着扇子,“讲辈分?在座各位谁有我大?我儿子现在是妖王了!”她推了推眼镜,得意道。
眼见着改口见长辈这一段越走越偏,钟翮将陆嘉遇揽在怀里对各位长辈道,“各位家主,我准备了些汤锅吃,已经热上了。你们先入席,容我们先去换下一衣裳,今夜各位都好好休息吧,想来爹爹您与老朋友也许多年都没见了。”
秦曳尘抚掌,“贤侄女真是会招待,你们去吧,我跟老陆他们先过去,”佛修笑得可亲,与陆汀州勾肩搭背,“快去快去。”
钟翮牵着陆嘉遇向后堂走去,陆嘉遇忽然笑了一下。钟翮低头,“怎么了?”
他回过身看向那一群混在一起的长辈,秦曳尘拽着端正的陆汀州喝酒。陈英将袖子拢在一起,与顾徐行攀谈着什么,陆眠风时不时劝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