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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1 / 2)

钟翮像是未闻其声,带着点未曾察觉的怜悯神色松开了楼生的下巴。钟翮很高,楼生又是跪在地上的姿态,更显得她像是一座高高的神相低头冷冷注视着地上的厉鬼。

楼生面上的惊恐像是残破的纸,带着阴寒鬼火气息的风轻轻一吹就散了。钟翮身后黑压压的鬼群迟缓却忽然开始骚动,恍然间似乎有摩擦的脚步声。大雾被烈火侵蚀一般消散,露出了百年无人踏足的禁地。

“你们是第六十九个,后面四个虽然年纪尚小,但是足够了。”楼生缓缓地站了起来,黑发从背后滑落,遮住了他的前额,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没有一点眼白。

说起来也讽刺,他在这一刻之前一直像个可靠而柔弱的兄长,还带着些遭逢大难过后的沧桑。如今那精致的皮相被钟翮毫不留情的扯下之后却像个死人,可他分明连死亡都未曾经历过。

狂风卷地,楼生惨白的衣袖下露出一双如同枯骨一般的手,悬钟云卷着烧在天上的烈火向着几人涌来。

陆嘉遇眼中鬼火旺盛,生生烧出了一双丹凤眼。冷风裹挟着火星,像是刀剑一般割过陆知春的腿,她几乎用了十三分力气才生生按住插在地里的剑。钟别意的魂影像是被割得漏了气,巨大的身影飞速缩小,然后钻进了她怀里。钟别意一时间觉得有点愁,这点胆子真是连芝麻都比不上,她心里叹气,可还是将小鲸鱼抱在怀里转身咬了咬牙背对罡风,为秦游和云楠挡住一些。云楠被秦游抱在怀里,脸色苍白,连眼泪都顾不上掉了。

钟翮偏头扫了一眼缩在一起勉力抵抗的小辈们,见没什么顶不住的便专心致志看向站在前面催阵的楼生。

他的长发飞舞,脸上青筋爬到了眼角,可怖至极。钟翮见多了这些东西,倒不觉得可怕,心中颇为嫌弃,竟不如水鬼好看。

“自我……死后,”钟翮的声音又轻又缓,却像是一道看不见的银针,清晰地扎进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陆嘉遇猛地睁大了眼睛,她死了?可陆嘉遇分不出更多的神思来考虑钟翮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钟翮不甚在意,笑了笑,“死了的时候,比活着看到的要多些。”

楼生抬起面无表情的脸,直直看向对面立在狂风中的钟翮。

钟翮转了个身,走到了黑压压的鬼影身边,“他们在梦里是不是?”

楼生一言不发,“每一个阵法,无论多么厉害的,都需要阵眼,而阵眼是不能轻易移动的,楼公子这样通天本事,来去自如,怕是担不起这个人物吧……”

钟翮像是冷了,搓了搓白森森的手指,轻轻在自己鬓角抹了一下,随后失笑道,“哎,是我食言,你家长辈教你的从来不是主杀格,但是令姐就不是了。”

钟翮像是不怕死一般,天真而充满恶意的笑了,“楼冥主杀伐,学的是杀阵,养的是死魂,她是人间镇魔最合适的祭品,她是最牢不可破的祭品。”

不知道什么时候,楼生的黑瞳无声无息地翻了回来,脸上再无一点笑意,“那又怎样?”

钟翮像一只戏弄够了猎物的大猫,懒洋洋收回了逗弄猎物的爪子,亮出了她的獠牙,“你以为,以身饲魔的人,会是什么等闲之辈吗?”

楼生摊开双手,“你是真的不怕死,说的都是废话”说罢,将目光移向陆嘉遇,“也不怕他们死。”

钟翮身后的鬼气森森,无数黑鸦流水一般遮天蔽日,挡住了他的视线,轻松道,“他们不会死。”

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自己的唇上,“祖祖辈辈英灵在上,不知道他们看着你误入歧途是什么感觉。”

出乎意料的是,楼生并未动怒,他转过了身,将飞舞的长发梳理整齐,“不会有什么感觉,他们都在幽咽泉下不生不死,不言不语。杀一个不够,就杀两个,两个不够我就继续找像你这样完美的替代品,总有一天,我能将扣在我楼家祖祖辈辈咽喉上的诅咒解开。”

他偏过头,眼里映着猎猎火光,“骂我就骂我吧,你没见过五岁的孩子被投进幽咽泉的感觉,你也没尝过半夜三更不可入眠的感觉,我们颈上悬着一柄屠刀,连什么时候落下我都算得清清楚楚,这样的救世主,给你?你做么!”

他肩上像是扛着万钧重量,压得脖颈都直不起来,可这楼家的儿子,不肯认输一般,眼里点燃野火,恨意翻飞。

钟翮对着这样一幕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她移开了眼,叹道:“不愧是魔族血脉,够狠。”

楼生愣了一下,藏在他眼里的野火被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浇灭了,“什么?”

“我想,有人会跟你解释。”钟翮收敛了笑意。

无数黑鸦像是刀刃一般四散去,那些藏在雾气中、大风中、云中看不见的丝线被割断。曾经流转来回四十年的死气终于被截断,如同终于力竭的溪流露出了干涸的河床。

‘镜上’露出了它本来的样子。

四周围站着的鬼魂纷纷落下了漆黑的眼瞳,如同大梦方醒一般互相交谈。

幽咽泉的泉眼之下藏着千百把剑,带着楼家世世代代先辈的灵压铺面而来——幽咽泉其实是一座沉剑池,沉的是百代幽灵。

那座沉剑池上坐着一人,那人面容青俊,与楼生有四分相似,一身血色长衣,背后绣着复杂的金纹,瞧着面容不过二十岁。

楼冥在‘镜上’里被困了三十多年了。经一场大梦,她睁眼映入眼帘的是楼生已然苍老的脸,饶是被困在大阵里眼睁睁瞧着自家弟弟干了一件又一件混账事,对着这张风霜遍布的脸,她竟张不开嘴。

楼生隔着三十年望向楼冥,眼角垂了下来,露出了点委屈极了的神色,他抿了抿唇,只容许眼睛里露出神采,“长姐……”

楼冥的肉身早已经不复存在,她起身行至楼生面前,想要摸一下他的脑袋都做不到,“你怎么这样糊涂。”

楼生面前站着血亲,身边围着故友,却没一个人责备他。

“她说的是真吗?”楼生仰头看着楼冥,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楼冥垂头看向他的眼睛,“我……”

背负在楼家身上古老的诅咒终于应验了,假意臣服在他掌下的命运露出了獠牙,张牙舞爪地站了起来。

幽咽泉上的剑阵随着一阵晃动碎裂开来。

方才渐熄的黑鸦再度遮天蔽日一般将钟翮几人护在了中间,陆嘉遇抬眼看钟翮,她脸上的表情都落了下来,露出一股难以忽视的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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