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阿公家住在揭阳村的最西边,原名叫陶致。他早年丧妻,一生无子无女,年轻的时候脾气很大。独自一个鳏夫在村中容易惹闲言碎语,人们时常见到他插着腰站在哪家嘴碎的小公子门前破口大骂。偏生他与常人骂人还不一样,一个脏字儿都不带,一连串话出来连停顿都没有,字字珠玑,眉眼如刀,气势上便先压人一等。大抵是人间多憾事,这样一个锋利如刀的男子,却偏偏对村里的孩子温柔得很,连大声说话都不肯。
钟翮搬来得晚,她与这位寡居老人不过一面之交,更多的事情便都是陆嘉遇来告诉她的。
那房子周围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中间一村之长阮明德让几个年轻的姑娘将门围住,不让看热闹的人踏进来一步。
乌泱泱的人群中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句,“钟仙长来了!”
像是被这么一句话拨开了一条路,人群纷纷散了开来,让出一条不甚明显的路。钟翮步履匆匆走了进来,陆嘉遇跟在她身后心急如焚。
阮明德迎了上去,“仙长,这……”
她面色古怪,钟翮皱起了眉,陆嘉遇与陶致多多少少有了感情,他急着进去看,却被钟翮抓住了手腕。
他抬眼竟是满眼的六神无主,这样的凄然是在他失去陆眠风的时候才能见到的样子。钟翮难得沉默了一会儿,出声解释道:“等一等,当心有异。”
陆嘉遇这才收回了手,阮明德这才出声,“别的倒没什么,唉,仙长您直接进去看吧。”
钟翮挑眉,“怎么还未收敛?”
她面色十分不好看,摇了摇头,“没法收敛。”
钟翮抬脚跨进了房中,尘土在半空中团团升起,扑了三人一脸,帘子层层叠叠到处都是。钟翮偏头咳嗽了一下,陆嘉遇蒙了眼睛得以不闪不避,他轻轻扯了一下钟翮的袖子,“师尊……”
钟翮顺着他指的方向,然后便得到了答案。层叠的帘子之后站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平日里的紫衣,乍一看与他生时别无二致。
陆嘉遇强忍着恐惧低声道:“师尊,没有魂火。”
钟翮嘱咐他,“你在这里站着,别走近。”说罢便将陆嘉遇握在手中的袖子抽走了。
阮明德自觉地往陆嘉遇前方站了站,不知道怎么,这个男孩在钟翮远离他之后神色变得过分苍白,肩膀甚至都在不动声色地颤抖。
钟翮提前屏息靠近了陶致,他仍旧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不依靠任何外物便端端正正立在房中。她在距离陶致还有三四步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钟翮伸出双手悬在身前闭上了眼睛,淡淡的灰雾将整个屋子都淹没了,片刻却又收了回去。
四周连半片残魂都没有,这不对劲,钟翮掀开了帘子,陶致的脸露了出来。惊得阮明德倒吸一口凉气,那张脸仍旧红润,仿佛轻轻触摸一下就能感受到皮肤下跳动的鲜活,可那一双眼却被一挖去了,只留下两个干涸的伤口。
钟翮伸手按在他的脖颈上,手下的触感却不像个活生生的人,冷得冻手,硬得像一块木头。她眼中暗了下去,伸手摸向他的后颈,那里有三枚圆钉。钟翮指尖用力将那三枚用力拔了出来。
针体之上刻着繁复的花纹,随着那细长的针体从陶致颈中抽出,他脸上竟出现了活人一般痛苦的神色。
陆嘉遇惊呼,“魂魄!”
像是被这么一声惊动了,陶致的尸身虽然没了眼睛,可像是瞧见了什么,忽然伸手攥住了钟翮的手臂。
他的嘴一开一合,可只有喑哑不成调的声音流露出来,随之落下的还有他满口的鲜血——他的舌头竟然被人生生拔掉了。
似乎是明白了自己的窘境,他像是认识钟翮一般焦急地对着钟翮反复说着两个字。
钟翮没有挣脱,因为她认出来了他的口型,“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