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世青觉得司徒啸风估计是乡下的女的见得少了,怀瑾肯定不是司徒啸风以为的那种乡下女的,至少司徒啸风以为的那种乡下女的,没几个敢在六七岁的时候拍着胸口奶声奶气对个全身是血的男的说:“书里说了,救人就到底,送佛送上西,你放心,如果他们真敢到我这儿来搜,搜到你了,你就往我后边儿躲,看他们敢把你怎么滴?!”
说出来别不信,伍世青五岁没了爹娘,就没人在他跟前这么打过包票,当时他听了都觉得好笑,强忍这笑,恶狠狠的回了句:“小鬼,人没多大口气不小。”
戏院里没聊几句,司徒啸风本想着约伍世青一同用晚饭,伍世青想着中午便没有回去吃饭,若是下午也不回去,总归不好,推了。
第4章
东帮五爷给冯兰香打帘的事当天下午就传遍了整个上海,怀瑾不出门,第二日早上看报纸才知道的。一脸不信的拿着报纸给伍世青看,道:“这是真的?你还捧戏子?这冯老板什么样?唱得极好吗?”
伍世青却是一笑,道:“事是真的,我还真没仔细瞧过冯老板卸了妆什么样,唱得应是极好的。”
听伍世青这样说,怀瑾倒是有些奇怪了,问:“你若不是极稀罕她,为何要给她打帘?闹得这般沸沸扬扬。”
说到这个,伍世青也坦诚,道:“上海如今的军区参谋长司徒啸风是冯老板的铁杆票友,昨日他约我一起看戏,我迟到了,说起来是我的不是,落了冯老板的面子,司徒不高兴,我总要把这面子给冯老板捡回来不是?”
这话说的在理,但若只是想给冯兰香面子,寻常给些彩头也就行了,连着给个九道彩,什么脸面都齐全了,伍世青竟然跑上去打帘,怀瑾道:“你要么是极稀罕这冯老板,要么就是与这司徒参谋长交情极好,才会如此给他脸面。”
伍世青肯定不是极稀罕冯兰香,想一想,说道:“司徒确实值得一交,看着不拘小节,人却不坏。”说完,停了一会儿,道:“比我好。”
怀瑾听了不以为然,道:“你也不坏,就是总爱凶人,看着吓人。”又道:“他一个军阀,还能比你好,我不信。”
伍世青心道别人都说他伍世青笑面虎,看着和气,杀人不过点头,这丫头倒是跟别人正好相反。再看怀瑾说完话,低头用筷子夹了一只饺子,蘸了醋,送进嘴里,顿时如吃了山珍海味一般心满意足的模样。
傻气!
饺子是猪肉大葱的,一口咬下去,带着油气的葱香充满了整个味觉,怀瑾喜欢极了。
她自然不知道过去伍公馆是鲜少包饺子的,因为伍世青不喜大葱,更是从未包过大葱味的饺子,她从没来过南方,所以她以为全中国的人都喜欢吃饺子,全中国的人都喜欢大葱大蒜。
怀瑾自己吃着高兴,见伍世青没动筷子,也给伍世青夹了一个,道:“今天这饺子好吃,你也尝尝。”
伍世青看也懒得看碗里的饺子,隔着面皮都觉得一股子大葱味冲鼻子。
然而,怀瑾歪着头疑惑的问:“你不喜欢吃饺子?”
那能不喜欢吗?毕竟是伍世青自己前几日记起有小孩十年前说她最喜欢吃大葱猪肉的饺子,伍世青特地吩咐厨房包的,能说不喜欢吗?
伍世青一时也是无法,夹起那饺子,将头扭到一边,眼睛一闭,便囫囵的吞下去了。回头便见怀瑾又夹了一个欲放到他的碗里,赶紧的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碗,道:“不用,我自己来,你吃你的。”
所幸怀瑾也未坚持,低头吃她自己的去了,只是门外候着的水生扶着墙笑得捂肚子,伍世青一时也忘了他早就立誓要摆脱流氓的形象,立志做个斯文人的事,两眼一瞪,无声且夸张的撅起嘴又夸张的咧开。
【滚!】
怀瑾拿了一瓣蒜,觉得自己不该吃独食,递给伍世青:“给!”
“你自己吃,不用管我。”
“哦。”
怀瑾自那个雨夜进了伍公馆,就再没出去过,初时伍世青觉得她约莫是嘴皮被汤包烫了个泡,不愿意出门见人,后来小半个月过去了,怀瑾嘴上的伤长好了,却还是不见她出门,伍世青特地在家里留了辆车,还有司机,嘱咐了她几次,若是想去哪儿,便让司机开车送她,如此过了一个礼拜,却还是没见她出门。
伍世青思来想去,觉得怀瑾这种年纪轻的姑娘不可能不爱玩的,应是人生地不熟,没人带,不敢出去交际。
如此伍世青倒是生平头一回感受到了家里没有女眷的坏处了,若是家里有女眷,他不过是一句话,让领着去百货公司也好,或是叫上别家的小姐太太到家里来打麻将也好,总不至于他要自己操心这些事。
然而,如今就是马上纳一房姨太太怕是也来不及了,总归还是得伍世青自己来。
伍世青思量一番,如舞厅这般的地方,他也不愿意带怀瑾去,便寻思着带怀瑾去看戏。怀瑾被他赶着出去玩赶了好几回,他一开口,自然知道怕是推脱不掉,却忍不住怼他,道:“是要让我也去给你的冯老板捧场吗?”这话一出,就见伍世青面上一愣,露出无奈来,他本是一时兴起,哪里想到给自己留下这么个话柄,便说道:“那便不去听霸王别姬,去听西厢记。姑娘太太都爱听这个。”
这话一出,怀瑾倒是真信了伍世青对冯兰香并不痴迷了,而且何止是不痴迷,怕是平日里看戏也是凑热闹,寻常的规矩都不懂,她说道:“你前脚给人打帘闹得沸沸扬扬,后脚去给别家老板捧场,那才真是落了冯老板的面子,怕不是要被那冯老板兰社的票友骂得狗血淋头。”
这规矩伍世青是真不懂,笑道:“还有这种事,难道我以后除了她的戏,别家的都不能看了。”
怀瑾道:“那倒也不是,总归要缓些日子才好。票友也是有气节的,你何苦这当口上找不痛快。”
伍世青道:“捧个戏子还讲究气节,你懂的倒是多。”
怀瑾不以为然,道:“我哪里懂的多,这都是满大街谁都知道的事,是你做大事,不管不顾这些小事罢了。”
伍世青听了却道:“人小鬼大。”
话虽这么说,伍世青倒是也信了怀瑾的话,改了去看电影。
怀瑾来的头一天,伍世青便请裁缝上门量身订了好些衣衫,前几日刚送到了,怀瑾挑了一件艾青色蝴蝶布绒的旗袍穿上,配了双白缎鞋,抹粉画眉,收拾了许久,从楼梯上款款而下,待在正厅沙发里等着的伍世青抬头一看,愣了一下,怀瑾终究是小姑娘,细心打扮了,被盯着瞧,不一会儿两颊绯红。
要说人就是这般奇怪,伍世青的新世界舞厅里不少有十六岁,甚至更小的姑娘出来应酬交际,伍世青也觉得寻常,毕竟在乡下,十六岁孩子都生了的不少见,但许是伍世青初见怀瑾便是六七岁的模样,平日里两人说话,怀瑾又少有女儿姿态,不说像寻常伍世青见到的女子一般刻意讨好他,便是哪天说话不怼他几句,他都觉得稀奇,以至于他竟从未将怀瑾当作正当嫁龄的女子看待过。
如今骤然一打扮也难怪伍世青发愣,心里竟然生出一丝【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落寞来。
两人乘车前往影院,到影院门口,两人下车,伍世青戴好毡帽,手臂微曲,怀瑾笑着挽上与他并立,看着他仔细的将白发藏在毡帽里,唯恐露出来一点的样子,乐不可支。
这白发太惹眼,全上海都知道,一个不是老头,却一头白发的便是伍世青。倒不是说认出来就一定有什么危险,但他原意是带怀瑾出来玩,不愿遇到一些人,然后寒暄交际,耽误工夫,坏了兴致。
怀瑾却觉得一向气定神闲的伍世青畏畏缩缩的样子尤其好笑,笑得她差点走不动道,几近挂在人胳膊上被拖着走。
伍世青也是无法,低声呵斥:“站直了,像什么样。”
怀瑾站直了,却问:“你为何不将它染了。”
伍世青说起来开的是全上海最解|放的舞厅,更不用说还有电影公司,各种时兴的产业,但骨子里还是古板,他总觉得染发这种事,不过是一些女子讨好男人的手段,他一个男人做起来实在奇怪。
看的是一部美国的片子,也不是说故意选的洋片,只不过算着不早不晚,正好开场时间合适。电影讲的大概就是男主因为战争离开女主,结果女主因为无依无靠沦为j女,本以为男主战死了,不想男主随后竟回来了,女主最终羞愤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