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考虑到家里有两位老人的缘故,家里的楼梯修葺过,坡度较缓,比较适合上下,任臻踩着脚下柔软的纯手工羊毛地毯,懵懂着被奶奶领进了一间面朝后花园的房间。
房间背阴,却有很大的落地窗,室内明亮整洁,目之所及一室纯白,让人的心情有种豁然舒畅的感觉。
视线往左,便是一架开放式多格的白兰木架,上面摆放了很多奖杯,墙上则有相框,走进一看,照片上大都是小男孩,眉眼上依稀有些像时柏年。
她伸出手,正要取下相框,奶奶在她身旁笑,“没错,这些都是年年。”
任臻手一顿,她歪着头,盯着面前的相框看的认真。
奶奶先她一步取下一只相框,拿给她看,“这张是年年三岁时候的照片。”老人骄傲的说:“他从小就特别聪明,当时家里的阿姨随便教教,不出三个月能背一册的唐诗,连你爷爷都惊呆了。”
任臻笑了笑,手不自主轻轻磨挲了一下相片,幼儿期的时柏年脸上肉肉的,皮肤又白又嫩,笑起来特别可爱q软,给人一种想要去捏捏他脸的冲动。
“这张,是年年小学春游时候的照片。”奶奶指向一张集体合影照,“那个时候年年很调皮,爱玩,每次集体活动都特别兴奋,拎着水瓶在山上到处跑,没少让老师操心。”
奶奶给她指着他从一年级到六年级的各种照片,老人家能清晰的记得每一张照片的事件和时间。
任臻的视线继续向右,发现随着他小学阶段的照片结束,男孩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甚至后面就完全不笑了,只是酷酷的望着镜头,目光熠熠。
她突然在一张单人照前停下,相框里的时柏年婴儿肥消失,男孩的轮廓渐渐流畅干净,原来他初中时就已经鹤立鸡群,他站在一尊汉白玉石雕身侧,一只手臂懒懒地勾着石雕的肩膀,嘴角微翘,一脸坏笑。
任臻看着他,自己也不自觉展露了笑容,她细细一看,才认出那尊石雕是东汉时期的医学鼻祖华佗先生。
奶奶在一旁介绍,“这是他初中阶段的照片,或许是换了学校和环境,年年从那时候就开始变得寡言了,唯有这张,是毕业照时候拍的,他也是从那时候起有了当医生的想法。”
任臻笑着接话:“我也拍过这样的照片。”不过是对着大卫人体拍的,以至于她把那张照片藏的很严实。
奶奶往任臻右侧紧挨着书柜的墙上一指,“这些是他各种竞赛拿奖的照片,有美国数学竞赛中国区一等奖时的照片,还有物理化学生物各种学科奥赛的奖杯。”
奶奶谈到这些奖杯的时候,满眼是对孙子的自豪与骄傲,“他是个天才。”
任臻看着琳琅满目的奖杯和金牌,心生钦佩的同时,更多有讶异的情绪涌起,她意外时柏年如此优秀,又隐隐失落自卑自己与他的差距不知是一星半点,母亲孙佩珍那日说他跟死人打交道,话中处处避讳刻意,却怎么也不会想到,时柏年他身上镀着金光,竟如此讳莫如深,满的她一丝不漏。
“这是年年出事的那一年,躺在重症里我探望他时候拍的。”
任臻她朝着奶奶指引的方向看过去,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不自主上前,取下那个相框,震惊地捂住了嘴。
静态的相片里,任臻看到一室的白色,纯白的房间,白色的床单,白色的病服,还有安静到死寂的面庞。
相片里,时柏年苍白着脸色,双眼紧闭,昏睡不醒。
床上的人身上插了好多的管子,很多很多,他的胸膛包着白色纱布,失去血色苍白的肤色才真正像一尊假的石雕。
“他是学校的希望,保送名额里有他,仅仅就剩下最后一个学期了,谁也没料到他会出这样的事,你爷爷的身体也是在那个时候不好的。”
“当时刚过寒假,开学不到一周,外面的雪也才刚化,那天放学的时候年年身边的同学说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也没有任何征兆。”
奶奶说到一半,突然捂住心口,这些事从嘴里说出来,就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地扎着她的心脏,剜出一块新鲜的血肉,让她痛不欲生。
任臻扶住奶奶的肩膀,老人摇摇头,颤抖着唇瓣,继续说着:“发现他的时候人已经安静地趴在楼下了。”
像是一道闪电从头劈下,任臻耳膜突然刺痛,眼眶也涌起大雾,她想起哥哥任西镜说的那些话,原来都是真的!
“庆幸,底下的草坪上刚化过雪,地皮是松软的,是他命硬,连阎王都不敢收。”
……
那天上午,任臻跟时奶奶在那间陈列室待了有两个小时,奶奶带她看了不下上百张照片,讲述每一张照片拍摄的时间地点,越成年,关于时柏年的记录就越少。
“差不过在两年多以前,年年的病情不是为何突然恶化,生病住院,当时他刚下一台手术,人就直接倒在了洗手间,割腕。”
“后来总算是挺过去,他辞职,才去做了法医。”
“你爷爷当时知道年年干这一行当,差点气的又背过去,从那以后,他就扯掉了一切人力,拒绝再找他母亲。”
“她?是谁?”任臻迟疑地疑问。
时奶奶转头,看到她这副表情,心里已经了然,“年年果然没有告诉你,这个孩子,一向把这件事藏得很深,不然也不至于心魔把他折磨成这个样子。”
奶奶:“他一直奔波寻找的人,是他的亲生母亲。”
任臻看着时奶奶,反应了一会,脸色微变,终于明白他们那几日口中的‘找她’,指的是谁,“时阿姨她……”
两人正聊着,有人在门外轻轻扣门,是李特助的声音:“任小姐,时老楼上请。”
时奶奶的悲恸情绪被打断,她转身背对着任臻,轻轻拭泪,对她说:“你上去吧,时爷爷在等你,别太怕他,其实老头子比我更疼年年。”
——
李特助在前方引路,他轻轻推开书房的门,让开身位等她走进去,才欠身慢慢退了出去,顺便带上门。
任臻心中如鼓击缶,忐忑不安地看着背对着她站在文件柜前的老人,“时爷爷,你好。”
时锦程手带着一只老花镜,背对着她没动,哑声:“你先坐,桌子上有水,自己倒。”
任臻微微颔首,说了声谢谢,迈着小小的步伐,慢慢挪到硕大的书桌前,但始终不敢坐下。
时锦程一根食指按在光滑的电子屏幕上,机器‘叮’的一声,系统输入指纹,面前文件柜的门自动弹开,他从中众多文件中翻找着什么。
任臻直直站立在他身后,像极了小学生罚站,又乖又呆。
一道清脆的铃声打破了书房的宁静,口袋里的手机大震,任臻的心扑通一下望嗓子眼里撞了一下,她手疾眼快,直接按了静音。
时锦程听到动静,回了一下头看她,不怒自威的老人瞳仁极黑,像一汪沉谭看着她,“怎么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