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兆柏轻轻一笑,眼中有了些许暖意,温言说:“跟我在一起,还怕吃不到龙虾?”
“我要吃这里的主厨安德烈做的。”我脱口而出。
“哦?”夏兆柏轻挑眉毛,说:“你还知道这个?”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低声说:“看来,你令我吃惊的地方真是不少。简逸。”
我如芒刺在背,不知如何作答。他将我的窘态尽收眼底,满意地转身对那帮目瞪口呆的少男少女微笑说:“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些事,就不陪各位了。”
他先行走开,竟不回头,其随从走狗上前,倒颇有礼貌地说:“简先生,请过去吧。”我万般无奈,只得起身,在一桌人各不相同的视线中,叹了口气,跟着夏兆柏走了过去。
夏兆柏径直走出餐厅,走向电梯口,他的随从一左一右胁迫般跟在我身侧,我别无选择,只得进了电梯,看他微微一笑,按了十五层,我大惑不解,这家酒店十五层乃高级商务套房,夏兆柏带我去那作甚?我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大惊失色,在电梯叮当一声开启瞬间,抢上去一把按住开启键,抖着唇说:“夏兆柏,你想怎样?你别忘了,这可是在酒店里,我要是闹开了,你不怕酿成丑闻,明日登上娱乐版头条么?”
“丑闻?什么丑闻?”夏兆柏微微蹙眉,奇道:“餐厅上百双眼都见到你自愿跟我出来,我一没拿枪指着你的头,二没强行命人将你拖走,不过跟投缘的小朋友找个地方叙叙旧,说说话,谁规定不行了?”
我哑口无言,支支吾吾地说:“那,那也不必进客房……”
“简逸,”夏兆柏收敛笑容,目光利如刀剑,淡淡地说:“你知不知道,一个像你这样的孩子,是不应这么熟悉这座酒店,不应与酒店行政经理攀谈得那么自如,不应懂得餐桌礼仪进退有度的?如果我没听错,你刚刚,跟那个鬼佬说的是法语吧?”
我如遭雷击,不由后退了一步,手心中沁出冷汗,咬牙说:“我,我喜欢法语,自学不行吗?我喜欢这座酒店,喜欢法国菜,平时看书看电视便有多加留心……”
“是吗?你的爱好真健康。”夏兆柏一步踏出电梯,径直走去,边走边冷冷地说:“那么,熟知我那所宅子的方位布局,知道从花房后面荒废的小门跑出去,这些连我都未必清楚的事,你别说,你对此也有爱好。”
我心中巨震,立即推开那两个保安,嗖地冲出电梯,撒腿就跑。若我没记错,楼梯间便在拐角之处,此时此刻,我已顾不来那许多,只想着远远逃开,逃开夏兆柏,逃开那令人窒息的前尘往事。哪知道没跑两步,身后即有人快步追来,简逸这副身体羸弱不堪,根本不是这些受过专业训练的保全人士的对手。没几下,我便被人狠狠勒住,拼命挣扎,也无法挣脱,随即,有人将我双手反扭,一阵剧痛传来。我闷哼出声,想也不想,一口咬去那人手腕,那人哎呦地叫了一下,一个巴掌拍过来,啪的一下,清脆击到我脸上,登时将我的脸打偏一边。
“住手!”夏兆柏猛喝一声。
那保镖怏怏地住了手,夏兆柏大踏步走来,一拳击在那保镖下巴处,将他打得踉跄几步,随即一把将我扣入怀中,威喝道:“谁让你打他的?”
“先生,他,他咬人。”
“他一个拎不起四两东西的人,能咬到你怎样?”夏兆柏怒道:“还不快去开门?要在这过道上弄得人尽皆知么?”
那人忙应了一声,快速跑开,夏兆柏不顾我的挣扎,将我半搂半拖,硬是弄前几米,我死命挣扎,叫道:“姓夏的,放开我,你个衰人,放开我!”
“你再动?再动我就告你非法入屋盗窃,信不信?嗯?”
我一呆,以被他拽入房间,砰的一下关上房门,我猛然醒悟,冲上去对他拳打脚踢,夏兆柏这回不再留情,反手将我的双手轻而易举扭到身后,手劲奇大,登时令我无法动弹。他贴着我的耳朵,微微喘气说:“简逸,我若真想对你如何,就不是这个结果,我现在只是想跟你好好说话,能不能好好说话,恩?”
我胳膊处一阵阵钻心疼痛,疼到眼前发黑,不得不点了点头。他深吸一口气,哑声说:“好,我放开你,你别乱攻击,明不明白?不然,我怕受伤的是你!”
我又点了点头,他一把将我甩开,我一阵踉跄,忙扶住墙壁,低低喘气,夏兆柏半天没动静,隔了一会,忽然一个冰凉的东西贴上脸颊,我吓得一跳,却听夏兆柏沉声说:“只是冰块,你敷着,会舒服点。”
我默默接过那个手帕,贴着脸颊,那阵冰冷带来的刺激令我打了个激灵。我暗自检讨,自己这下是反应过度,简逸与夏兆柏无冤无仇,本不至于引人注目,但我难以抑制内心的恐惧,按捺不住要如此过激,只怕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当务之急,是用什么法子,将那些事情搪塞过去?我顾自沉默,夏兆柏的视线,却一直在我脸上徘徊。过了许久,只听得他温言问道:“怎样,好些没有?”
我点了点头,多年来的教养令一句“谢谢”已到喉咙口,又硬生生咽下。我偷偷看他一眼,此人脸部仿佛较三年前略嫌瘦削,轮廓线更加硬朗,眉头深锁之间,似有忧虑重重,阴霾不散,便是大权在握,身家排行全港top10富豪,却也未见得如何开心。我心中暗叹,人之一世,蝇营狗苟,不知所终,到头来林世东挣得一抔黄土,他坐拥广厦千间,却又如何?这么一想,那些恩怨仇恨,隔了时空,募地显得稀薄起来,倒是彼此俱还活着,重在同一个空间中,呼吸同一种空气,有些难能可贵。
我吁出一口气,放缓了声调,说:“夏先生,您其实,是想找我解惑的,对不对?”
夏兆柏定定地看着我,忽而一笑,说:“本来是,但现在,我忽然不想了。”
“为什么?”
“有些东西,想得太久了,早已坚硬如背负一层皮肤,”他淡淡地说:“我已然过了,要刨根究底的年龄。”
“既然如此,能放我走吗?”
“还不行。”夏兆柏勾起嘴角,忽而道:“你这套衣服,不适合你。”
我低头瞧着身上这套上世纪的西服,早已在一连串挣扎中皱得不成样子,有粒扣子,甚至已经脱落,不见踪影。我叹了口气,说:“无所谓,有得穿就好。”
“你等等。”夏兆柏忽而说:“我这里有衣服,可以借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