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车马行人来去匆匆,容佑棠坐在马车里,幼时左小臂断骨处隐隐刺痛,坐卧不安,一声不吭忍耐到南城奉安巷卫夫子府。
“少爷,到了。”李顺掀开厚实棉帘,一眼看进去就明白,叹息道:“这是又手疼了吧?唉,这鬼天气!忍一忍啊,等回去了,拿药油好好地揉一揉——”絮絮叨叨的李顺忽然停顿,紧接着头疼又愤慨地说:“糟了!迎客的又有卫夫子那几个学生!”
容佑棠刚跳下马车,尚未站好,就听到讥笑嘲讽的一句:“哟,这不是容公公娇养着的小少爷吗?怎的又到这儿来耍了?”
第3章 相邀
卫正轩执教数十载,桃李满京城,因此今日登门贺寿者络绎不绝,如今见有热闹可看,少不得驻足停留,好奇审视容佑棠。
“卫夫子乃饱学之士,德高望重的一代鸿儒,学生早已敬仰多时,今日特来贺寿。”容佑棠不卑不亢表明来意。
“学生?”林建嗤笑,他身穿岳山书院统一的青布棉袍,头戴黑色方巾,上唇一粒绿豆大小的黑痦子,眼睛大瞳仁小,眼白就显得多了些。他眯着眼睛,轻蔑问:“夫子几时收下你了?就敢自称学生了?”
简直不要脸!
容佑棠面色不变,朝卫府恭敬一拱手,谦虚道:“圣人尚无常师,善学者,往往择贤而师之。难道林兄认为卫夫子不值得后生学习、不配得众人尊重吗?”
“你——”林建用力一甩袖,怒目圆睁之下更显眼白突出,可他不能否定容佑棠,非但不能否定,还得明确附和:“夫子德才兼备,诲人不倦如春风化雨,自当为天下学子表率。”略停顿后,林建作风度翩翩一笑,惋惜道:“不过,你一介阉竖之后,纵使饱读诗书,又有何用?”
围观的贺寿者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俨然一副看戏的神态。
“关于‘读书有何用’,卫夫子必定是教过的,林兄竟然不知道吗?”容佑棠姿态闲适,长身鹤立,轻轻巧巧把问题踢了回去。
“你——油嘴滑舌!”林建再度气结,不屑一顾道:
“哼,也是了,阉竖能教出什么好的来?”
围观者有几个人轻笑出声,李顺满面涨红,横眉冷目,却只能忍着,因为是夫子门前,万万不能喧哗吵闹。
容佑棠怒极反笑,冷冷道:“林兄一口一个阉竖死咬不放,如此作态,未免有失读书人的风度!”
“呵呵。”林建见围观者甚多,且都屏息凝神兴致勃勃的模样,更是亢奋非常,威风凛凛叉腿而立,慷慨激昂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阉竖对不起天;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本不可毁伤,阉竖也对不起父母;同时,又必将连累宗族蒙羞,子孙后代应引以为耻!”
嚯,骂得不错呀!
围观人群两眼放光,恨不得拍掌高声叫好,不约而同把眼神移到“阉竖之子”身上,焦急等待少年的回应。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李顺伸手怒斥,气得都结巴了,容佑棠一把将管家拨到身后,向前几步,腰背挺直,铿锵有力一字一句道:“凡净身入宫者,皆有不得辞的理由,有谁是愿意的?人生在世,哪个没有不如意之处?出口伤人,骂人揭短,首先品格就落了下乘!”紧接着,容佑棠朝皇宫方向遥一拱手,肃穆道:“且皇恩浩荡,内侍年轻时在宫中听命于贵人,年老出宫荣养于护国寺,逝者则赐葬于广济庄,享永世香火供奉。内侍存在已久,必有其存在的理由。林建,你如此愤恨,究竟是不满什么?”
……喔唷!一听涉及皇家制度,围观人群就不敢笑了,咽咽唾沫,悄悄后退几步。
“我——”林建气急败坏,脸红脖子粗,想辩驳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一时间僵在原地。
这时,围观人群忽然被分开,一男孩气冲冲跑进来,指着林建大声呵斥:“好一个尖酸刻薄的书生!你说,你对我朝内侍制度有何意见?说呀!”
事态突变,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来了个声援自己的小义士吗?容佑棠愣了一下,转身看去:那孩子生得粉雕玉琢,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项戴金螭璎珞,通身富贵气派,七八个沉默强壮的随从贴身护卫,一看就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