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你去哪里?」
我道:「去机场,我要接一位朋友。」
她沉默一下,问:「女的朋友是不是?」
我笑一笑,说:「我要掛掉了。」
她马上讲:「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我只是想跟你见面,我有些话要当面和你讲,况且我们说好一起来一起回去的,你不要把我丢下——」
听她好像要哭,我道:「好了,你要来就来吧。」
她在那笑起来。掛掉电话不久,她便到了酒店。我让她在大厅等,她对着我看了看,可是一句话都不说。
我道:「我要去接人了。」
她道:「我开车过来的,我送你去吧,好不好?我想你的朋友总有一些行李,拖着不好乘地铁。」
我不想当眾和她争执,随了她。到机场,她寸步不离,我逕自去找到程景诚。巴黎现在已经很冷了,他却穿不多,可能这样脸色很白。或者飞机上睡不好,我知道这次要他出门太仓促。我感到一点不过意。
他看到我,露出笑。我上前拥抱他。他当然看见laura。他低声问我,我当时没有说什么,回到酒店才解释。
程景诚向来很知道我跟几个女性的关係。他彷彿望一眼走远的laura,道:「我看她好像很伤心。」
我不说话,才说:「别管她了,晚上去喝酒。」
酒吧在酒店附近,我先跟程景诚在吧台说话,laura又打电话。我接了两次,真正感到不耐烦,之后再也不理了。也没有工夫,有个女人来向我搭訕。不过我只跟她接吻,什么也没做,晚上还是回酒店。
隔天laura又来了。她抱着我哭,又质问。她越掉泪,我越加无动于衷。她终究走了。
程景诚那时躺在沙发看报,看我走回来,坐起身。他彷彿叹气道:「哎,你真是个坏男人。」
我把衣架上掛着的一件大衣丢向他,一面笑道:「少多嘴,走吧,去吃饭。」
他拿过大衣,可是不穿,只望我。
我道:「先穿我的吧,不然你要冷死了,这里是巴黎,不是加州。」
他笑一笑,站起身穿了起来。
吃饭是附近随便找到的一家餐馆。吃好以后,我们沿路走,到河堤边经过书报摊,我买一本pariscope。付钱时,程景诚拿一本运动画报看。那封面上是一位穿着比基尼的黑皮肤女郎,搔首弄姿,胸脯好像要跳出来。
我凑近说:「原来你喜欢这种样子的。」
程景诚马上放回去。他倒不脸红,说:「美女我都很欣赏。」
我笑道:「那买回去欣赏更好。」
他咳一声讲:「太招摇了。」
我还笑着睇他,他推我一把,先往前走去。我在后面走,翻开手上的杂志,说:「罗浮宫那里人多不要去了,看看别的。」
程景诚偏过头来问:「看什么?」
我道:「唔,看电影好了。可以买套票,能在这些影厅随便看。」
他站到我身边,看看杂志,笑道:「喂,套票一次十张,我们在这里几天?能看得完?」
我道:「今天两部,明天三部不就看完了。」
他把杂志拿过去,翻一翻,「不行,这票种看不了新片,都是文艺片,看看就要睡着了。」
我伸手揽住他的脖子,道:「放心,散戏我会记得叫醒你,不会丢下你一个。」
他偏头望我,笑得好像不怀好意,「谁要叫醒谁还不一定。」
我哈哈笑。
一路这么讨价还价,还是去买了电影套票。先去看的是爱情片,jeuxd'enfants。想不到很有趣,谁也没有睡着。
看完,我们谈着刚才的电影,一面向外出去。想不到外面下起雨。
因雨势小,路上没几个人撑伞。程景诚翻册子看,一面说:「还看吗?现在最近开演的……」
我拉了他,一面向外走,一面道:「好了,先走吧。」
到半路,雨突然下大起来,我们只好用跑的,到时已经淋得溼透。他好像埋怨地看来,我耸耸肩,可是要笑。他也一样笑。
电影票当然也淋湿了,剪票员把票反覆检查过才放行。进去时,电影已开演。想不到还是爱情片。lesamantsdupont-neuf。
假如事先知道是这部电影,我大概不要看。我很早便看过,说不上喜不喜欢,可是沉重。因为爱竟是那样美好又疯狂。
这次看好出来,我跟程景诚都沉默。他看完是什么样的想法,我不知道。我并不去问。
再次走到街上,天已经暗了。还有丝丝细雨,可是街上并不冷清。到街口,突然看见一个男人牵着一束红白的爱心气球走来,他到一个女人面前停住,单脚跪下。周围的人发出惊叹,全驻足看去。
男人一手递出一个小盒子,激动地喊:「请嫁给我。」
女人摀住嘴巴,好像掉下泪,久久不语。身旁有人开始催促,她才似记起答应,去拿起戒指。男人马上起身,拥住她。
在场的人都为他们拍手。
程景诚忽问:「你以后会结婚吗?」
我一怔,想了想答他:「大概总有一天会的。」
他默然,道:「我想我也是。」一笑,「不过我绝对不要像这个人这样做,太糗了。」
我不禁笑,道:「到时你不要也要。」想想,又讲:「哦,也说不定是你的女朋友跟你求婚。」
他向我看,笑起来。
周围突然传出欢叫声,我向那对男女看去。
他们正抱在一起亲吻了。男人一面松开手,那一大束爱心气球向上飘散,红的白的在冷空气里摇摇欲坠似的。
可是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