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淡月高悬夜空,小凤披着火红凤羽,光彩照人,而站在山旁,颇有遗世独立之风。
“还以为你真要整月不下来呢。”说着,她将手中淡黄披风,系在了芳笙身上,目光却半分也不离开那张玉颜,看看她是好了,还是更瘦了,要将那十二个日夜,连同今天,全部补回来似的。
二人眼波流转间,已将思念之情尽诉与对方,芳笙将香缨系在了小凤纤腰,笑道:“玉兰花开的正好,冰心何所拟,聊赠美人香。”
在那日推芳笙出去时,小凤已有些懊悔之意,又怕她误会什么,本来有些怒火,却是气也气不起来,若真有什么值得气一气的,也并非她自作主张,而是胆敢舍己而去,所思手段还那般惨烈!又叹所谓冤家,正是如此了,还是这样一个俏冤家,又思及她能与道长放宽心怀,如此,也便由着去了,反正也会有人代她随时探望,可这几日,当真辗转难眠,早上好容易睡了一会,竟会梦到阿萝伤心欲绝,哭泣不止,于是越发懊恼了起来,好在三獠及时向她禀告:湘君戌正会从主峰上下来,她这一整日,心才安定了下来。
小凤将香缨上绣的迎春花,抚了又抚,却笑道:“才几日不见,你就又多了美人。”
芳笙携小凤的手,一同向前行去:“在我心中,只有夫人一个是美人,其他人是美是丑,也不在我眼中。”
小凤又问道:“那你自己呢?”
芳笙答道:“我只愿在你心里独一无二。”
这样的话,芳笙虽不少说,但每每都能令小凤染红芙蓉面,加之也十多日未曾听过,怕是更有反响,她假作欣赏身旁翠绿梧桐,却问:“怎么不见道长?”
芳笙偷笑不已,却正经道:“他本是要下山来的,但我问了他一句,是否还要去辞别姑姑,他扭扭捏捏半晌,托我向夫人告辞后,就溜之大吉了。”
小凤见芳笙笑意盈盈,自己也跟着快活起来,欲言又止,暗暗握拳跌足,心一横,美眸敛向一旁,歉疚道:“我那日……”
芳笙将小凤玉掌握在胸前,笑道:“凰儿,我都明白。”
正是彼此皆知对方心意,又皆觉己有太多不对之处,而彼又这般包容,自此二人不再提及此事,更为浓情蜜意。
芳笙淡黄衣上拂了一层银辉,这样看去,当真玉骨笼愁,冰姿仙风,忆及那卦辞,她眉间又缠绕了一缕忧色,不禁蹙额道:“月色如水,侵花正冷。”
小凤为她拢了拢衣衫,又抱紧她道:“一弯勾月,又惹了你何处情思?”
芳笙蝤领轻摇,叹道:“上弦自有圆,满时终易残,我喜欢相待一弯渐环,也不愿满月之后,曲终人散,还不如从不相识……”
小凤秀眉轻敛,黛峰骤聚,又笑慰道:“月终究是月,阴晴圆缺,也不过恰好合了人的心境,事在人为,我说不散,便长长久久的聚着!”
芳笙心中一动,笑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小凤松了口气,又揽过芳笙纤臂道:“夜深了,而月下阴气亦会加重,对你不好,我们回房罢。”又心内自悔道:我竟将她赶去了山顶阴寒之所,怎会有这般过分之举,好在阿萝并无不适之处,否则真难以谅解自己了。
芳笙能体谅小凤心意,将头轻倚在她柳肩上,撒娇道:“有你在我身边,我处处皆好。”
小凤揪了揪她鼻子,又娇声暗示道:“这几日事务缠身,我皆难以安寝。”
芳笙立时哄道:“再也不会了,有我伴你安然入眠。”
又是那些面目不清的怪梦,眼前仪表堂堂的青年人,她本应最为熟悉,却陌生一片。
“唉,倒要看看,以后有谁能把你降服,叫我也能放心托付。”
“嘻嘻,不如你这位大侠,有朝一日教出个好徒弟,再来制住我罢。”
“又胡说,不是此理。不知不觉,窗外这株海棠,也过了六个春秋,昨日下了场雪不说,时值腊月,在这一夕之间,竟开的较往年春时更为夭艳,并非吉兆……”
“虽说花开花谢自是有时,许是她格外有情,来送我一程……都说好了,不许伤怀,那把剑可要随时佩在身边,就已是思念之心,手……”
芳笙本倚在琴台上,小憩了稍晌,突觉鼻尖上有些痒,眼睑微划过一丝凉意,这才睡眼惺忪了起来。
小凤正拿穗子,在芳笙两颊扫来扫去,笑道:“聂夫人,你的梦里,可只能惦记本岳主。”说着,将手中那枚如意环,放在了芳笙掌心,认真许道:“这便是满月,永生不缺,永久不散。”
为芳笙佩戴好后,小凤便坐到她怀中,一撩琴弦,笑道:“这下你可推托不得了。”
芳笙一掌如竹叶轻摆,又如黄莺绕柳般,穿过罗带香缨,搂住了小凤纤腰,又腻在她光洁如玉的秀颈旁。
小凤抚过芳笙墨发,问道:“这又是什么名目?”
这掌法就是在主峰上,芳笙新思所成,她柔情万缕道:“幽篁引凤。”
小凤粉脸微红,转过身来,抹她腮道:“你往常都是这样教学生的。”
芳笙在她朱唇边轻轻一吻,笑道:“夫人这样的学生,我只能教这一位,更有幸只教这一位,若师父先见到凰儿,就不会认为湘儿是奇才了。”
小凤轻轻向后仰去,芳笙忙用手臂护住了,却被小凤一拉衣襟,也随之倒去。
她笑道:“说的好听,谁知道你会否有什么,好姊妹好兄弟的。”
芳笙只一愣神,便在她耳边柔声笑了起来:“我既不喜姐姐,更不喜哥哥,也不会喜弟弟,我只爱这一位神仙妹妹。”
小凤双手并用,挠她痒道:“看来,你是要记一辈子了!”
她遮掩不住,仍笑道:“谁叫我记性太好呢!尤其在你的事上。”
小凤纤指不停:“你还说,看我饶不饶你!”
两人嘻哈搂抱,闹作了一团,小凤偶见芳笙眉间略有忧色,立时了然于心:必是姊妹兄弟之言,惹她伤怀了,便道:“谁稀罕什么神仙妹妹了,我就喜欢听你叫我凰儿,比什么溢美之词,都要有情有义。”又想能在昆仑绝顶造一座冰室,将千年寒冰铸成棺椁的,当世也没有几人,若是不在这江湖上了……她恰有个不太好的猜测,趁这几日闲时,她也把那冰棺上残缺不全的祭文,仔细研究了一番,有了些眉目,这些皆先不能说与她的阿萝知道,恐惹她……最好等事情了结……她按下心绪解慰道:“放心,出了血池,我们就……”
她却吐舌玩笑道:“凰儿,难知我是否曾从天而降,无根无缘……”又叹了一声,道:“无论什么样的人家,养了我这种百病缠身的女儿,总归是不幸的。”
她并非埋怨憎恨,而是惭愧不已,以她这样的身子,只会拖累父母,带累家人。
小凤急切道:“有阿萝这样的女儿,是天大的福气,若娘还在,见到你也一定也会喜欢,这样就有两个女儿,一起孝顺她了。”又坚定道:“阿萝,你有我就好了,咱们两个一起,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心中却想:若谁敢对你不起,我一定替你讨回来!
的确有凰儿就足够了,她也不想再提此事,问道:“血池之行如何了?”
以小凤之聪明才智,纵然图中路线万般错综复杂,那画上谜题如何难解,也不在话下,她亦想趁此机会,再试探一下那二弟子的忠心。
她笑道:“我让梦莲和上官炜,去为我对付那些正道余孽,但愿他们别叫我失望。”
小凤只将一切“如实告知”,并“委以重任”,更赐了他们一人一件宝贝,却是见血封喉的兵刃,只是利用他们,将那些武林正道引入陷阱,云梦莲自然不知,只一味欢天喜地,以为总算得到师父重用,便当即立下了军令状,整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而一旦她伙同上官炜,或是禁不住上官炜的引诱,起了反叛之心,下场便可想而知,毕竟上官炜也另有图谋。
小凤又忍不住嘲讽道:“什么名门正派,人心向来不足,他们在那里自相残杀,我这次就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那两人如何收场,他人又将如何,不会在芳笙所想之中,她只道:“若有人得知,他这张血池图,将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又会作何感想。”
小凤捧着芳笙雪腮,双眸水光微漾,神采奕奕道:“我才发现,你要认真吃起醋来,必有人不得安宁。”
芳笙伸舌一笑,又撇嘴道:“我这样坏,你又喜欢我什么?”
小凤抿唇一笑,指尖从芳笙眉间向下,轻轻划过:“知心之眉,解意之睫,柔情之目……最重的就是待我之心。”
芳笙在那指尖一吻,悦然道:“谁叫我比人家痴长了十岁。”
这话倒令小凤惊醒,在那张稚嫩容颜上,徘徊流连,又偏头不忍看下去,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芳笙自然知晓,为小凤放心,无所谓道:“我连命都是你的,一张脸又算的了什么,若真有那时,任凰儿你将之处置便是。”又笑道:“你无论多大年纪,都会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到时我可就是真丑了,你可不许嫌弃我,更不许不要我。”
其实稚颜对芳笙来说,也无所谓什么,不过是命运不济,给她的另一番造化,说是造化,亦不知福祸……
芳笙因昆仑寒冰中一番际遇,似永不会衰老,任谁第一眼瞧她,都只当是个简傲绝俗,凛若霜雪的少年,小凤妍姿瑶质,其绝代丽颜至今不改,是以高深内功维持,女为悦己者容,亦为悦己者而忧其形容,她自然怕有朝一日,万一现了老态,而心爱之人依旧眼前模样......可芳笙字字句句,又打在了她心上:女子最看重自身美貌,阿萝,为了我,你却总是这样傻!
小凤轻戳她头道:“呆子,你易容术那样高超,把自己扮老就行了,又何必……你若伤着半点,不就是叫我痛心么!”
遂起身走到案旁,翻起了一本缃帙,脸上却泛着芙蓉艳色。
见此,芳笙心动不已,一时有感,起弦歌道:“凤兮凰兮,比翼双双,有美嫣莞,慰我心肠。凤兮凰兮,一饮一扬,有美如玉,忘我琳琅。凤兮凰兮,一吟一唱,有美衷曲,与我同裳。凤兮凰兮,双双痴望,有美结绾,共我同堂。”
凤尾琴上凤湘花,而两只鹦鹉立于琴尾,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展翅梳羽,又是那般应景。
在她吟诵时,小凤便将此谣提笔写下,听她歌完,伴着余韵调侃道:“世上皆传,凤凰乃一对夫妻。”
芳笙早已站在她身旁,接道:“谁说凤凰是一公一母,我偏说凤凰是双双英雌!”
小凤忍不住笑道:“嗯,你说的最是最好。”
芳笙却凝视着,小凤染翰缃帙。原来这几日,但凡想芳笙时,小凤就把她曾经做过的诗词,一一记录在这书卷上。
她看了看芳笙,巧笑道:“不如为你出本《聂夫人诗集》,由冥岳岳主一手编纂,乃本岳主疼夫人之一腔真心。”
芳笙又补道:“必能传为一时佳话,甚或经久不衰。”
两人皆捧腹大笑起来,小凤任芳笙为自己拭净墨痕,商量道:“此番血池之行,仅你我二人便可。”又道:“阿萝可抵千军万马。”
芳笙眼含嬉笑,却故意摇头道:“我看,我还是不去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