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魔气也被强行驱散,内中蒙蔽了湛墨真灵的魔念重新散出,在他识海处连成一片遮天蔽日的灰雾。
湛墨终于又能恢复原状了。
乐令稍觉安心,把他的身躯缠在臂上,脸颊贴上光滑冰冷的鳞片,借着那寒气平复心情。他身上有阴魄怨气,灵台也不如平时清明,只要一闲下来就会想到前世在玄阙老祖身边的日子。
当时因习惯了,也不觉着怎样;如今两世为人,又做了罗浮的真传弟子,再比起来就觉着玄阙老祖待他的样子,好得简直不像师徒。
他前世总觉着自己为幽藏宗杀了多少人,立下多少功绩,当得上师尊的宠爱。可如今细细回忆,别人做的也不比他少,却没有一个能得到那样多的恩赏,更不必提一入门就被师父手把手的指点传功——随玄阙老祖修习六欲阴魔锻魂大法的前后也有数人,但能顺利结婴,甚至死后还得被师尊护持转世的,却只得他一个。
他将脊背紧紧抵在光滑的石壁上,低下头抓着湛墨细长的身躯,就如方才抓着玄阙老祖的手一样,低声呢喃:“师尊……”要是我现在就想你了怎么办?
洞中忽地响起了清脆的敲击声,开始慢些,后来响得便疾了起来。乐令被那敲击声惊动,慢慢回过神来,才发现是有人在外头敲门。他将湛墨团成一团放到墙角,弹指打开洞门,一道清朗如日月的身影便随着半室阳光一同泻了进来。
那人几步便走到他面前,紧皱眉头拉着他的手,将一道纯净真炁送入他识海之内,驱散其中阴气与怨念。乐令终于等到了来检验身份的人,也松了口气,抬起眼看着他,淡淡一笑:“有劳池师兄来看我,那个李含光……”
池煦半是责备、半是关切地数落道:“你胆子也忒大了,竟敢与他正面相对。方才亏得华阳道君及时出手,不然你就也被他摄去魂魄,化作空皮囊了。”
乐令忙装作不知情问道:“那个李含光不过是个筑基修士,怎么竟比代间仙君还厉害?我方才还以为是自己修为足够抵挡……原来那道清光竟是道君的手段?”他脸上一片懊恼之色,右手成拳,向墙上砸去:“早知道不跑得这么快了,我也能见见合道道君,真是没福气!”
池煦的眉头渐渐散开,嘴角带上一丝笑意,看着他有些孩子气的举动:“李含光来历诡秘,这回闹出的事也极大,师父他们正在商议如何给太华、浮黎两宗交待,你我暂时不要打探了。这是师父叫我送来的宁神丹,你先服了丹药,好生调养一阵,静候师长召见吧。”
这“师长”二字的内涵就深了。若是景虚真人要见他,何须藏头露尾,十有八九倒是之前会场上的表现入了华阳道君的眼,想找机会见他一面。
他得将身上气息收拾得利索一些,免得叫那道君看出破绽。
送走池煦后,乐令便将宁神丹服下,潜运功力,将药效发散出来,驱逐体内阴魄与死气。那药力十分强劲,如一盆冰水当头扣下,将他从头到底、由内至外,洗得干干净净,神清气爽。
体内阴气怨念被药力消化,顺着万千毛孔排出体外,染得他身上就似落了一层尘土,脏得不成样子。但这片污物并非真正的尘土,不是用水就洗掉的,其中掺杂了许多执欲,紧紧附在人身上,随时伺机重新钻入人体内。
既然华阳道君要见他,他就不敢再用魔修手段解决那些东西,只从阴阳陟降盘中调出一丝纯阳精气,将那些如灰垢般的污物灼去。
身体洁净之后,蒙蔽在心头的那点软弱也随之逝去。乐令推开洞府,站在真观崖上看着下方郁郁山林,脑中不期然回忆起了华阳道君那精妙绝伦的剑法。
剑气的收放之势,在空中细微流转的灵气,以及可斩断飞流河水、斩破空间的锋锐剑意。山风猎猎吹拂,林中枝叶随风轻舞,细小的草籽和石缝中的尘埃顺着风盘旋回荡,交织应和,渐渐叠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节奏。
乐令下意识召出飞剑,顺着那节奏扬手挥剑,向着远方平平挥剑。剑气一发即收,在空中化过一道弧线,似奔雷疾电一般破开林海山风交织的节奏,也破开眼前如诗如画的美景,在空中豁然撕开一道裂口。
他的法力还不足以撕裂空间,却已足以斩断长风、斩落枝叶、斩碎随风飘浮的花絮草籽。清亮如雪的剑光闪过后,天地间也随之安静了一刹那。那道剑光所指的范围之内,万物生机皆被斩断,在他的剑下归于沉寂。
这一剑是他今世能用出的最强横的一剑,也是蕴含着最贴近大道的剑意精髓的一剑。这一剑因见识了华阳道君的剑法才能用出,其中所含的神韵和象征的意境却又与他的剑法完全不同,是乐令领悟自天地之间,而后妙手采撷天地之韵得来的成果。
能使出这一剑,他便超然于筑基修士之上,即便对方的修为更高、法宝更强,也未必能从其中寻得生机。就是金丹修士,在这一剑之下也难免要吃些苦头。
远处云海之上,正有一名青衫如玉,人亦光华内敛、仙骨如玉的修士默默看着他,看着这斩断万物生机的一剑。直到他收剑入囊,闭上眼回忆着方才施剑时的感觉,那人才按下剑光落到崖上,向他步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