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早点回家。”江唯月敛下眸子,轻轻地说。
“那也得先把身体养好了。我跟你妈都不是学医的,况且你妈还怀着二宝,我们根本照顾不了你。你呆在医院里,能得到专业的照料,我们也放心……”
“我想回家。”江唯月打断他,执拗地重复。
江父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几乎要脱口而出些什么,最后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改掉:“听话,先把身体养好了再回家。”
那一瞬间冲到嘴边的话,他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我和江唯月都能猜得出来。那句话应该是……
你这种样子回家里,让亲戚邻居怎么看?
有些话,未必需要真的说出口,有时候表情的变化足以说明一切。
“你们到底是怕没人照顾我,还是怕亲戚朋友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江唯月直截了当地发问,竟是连彼此间最后一层窗户纸都不想留下。
绝望到极点,有时便是疯狂。
不顾一切,孤注一掷。不给父亲顾左右而言它的机会,也不给自己继续幻想的机会。
她固执地,要得到确切的答案。
“你……你这孩子说的叫什么话!我们当然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江父恼羞成怒地斥责她。
江母也抹着眼泪说江唯月胡思乱想,他们不让她出院,都是为了她好。
于是江唯月又问:“那我想转回家里那边的医院,行么?家里那边的医院肯定比这好,而且离家近也方便你们来看我,你们觉得呢?”
“这个……再说。挺晚了,你赶紧睡,别胡思乱想。我跟你妈坐了五六个小时的火车,也很累了,明天再来看你。”江父说着就拉起江母想要离开。
江母有些迟疑,明白丈夫是想跟自己商量是否让女儿转院回去的事。如果转回家里那边的医院,势必会让家里的亲戚朋友都知道,女儿的遭遇也肯定无法隐瞒。
她看得出来,丈夫并不愿意。实际上她自己心里也不怎么希望事情朝着那个方向发展下去。所以她配合地跟着丈夫离开。
“小月,你好好休息,爸妈明天再来看你。”江母站在门口,侧过身子跟江唯月道别。她的身体一半藏在阴影里,起伏的弧线变得愈发明显。
江唯月定定地望着那隆起的弧度,带着几分近乎哀求的语气,最后一次发问:“妈,我想回家。明天就带我回家好不好?”
江父抢先做出回答:“你先休息,别想这些。”说完就拉着江母走了。
江唯月看着病房门慢慢关闭,慢慢隔绝掉外面的光线,绝望的情绪一瞬间如江水决堤般汹涌而来。
将她整个人都彻底淹没。
她哭着笑出了声,喃喃自语:“她没说错……我应该听她的才对……”
几秒后,猛地发狠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决绝,吓得再也顾不上隐藏自己,直接冲上去掰她的嘴:“张嘴!快张嘴!”
她见到我突然凭空出现,一瞬间惊得瞪大了眼睛,牙关也不自觉地松了几分。但是很快,就更加用力地闭合,直接把舌头咬出了血!
鲜红的血顺着嘴角淌下,她却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似的,反而更加用力。
曾经求生的渴望有多么强烈,现在的求死之心就有多么坚决。
支撑她不顾一切求生的最后一根支柱,以被她的父母亲手折断。
可笑的是,她的父母竟然还不自知。
我拼了命地掰她的嘴,却根本掰不动,眼看着鲜血越冒越多,情急之下我只能把手指往她上下牙中间塞,用这种方式逼迫她把嘴张开。
办法奏效了,然而她马上就更加用力地咬我的手指,狠狠地,像是恨不得把我的手指也一起咬断。
我疼得直抽气,仍强忍着劝她别放弃自己。她不听,牙齿更加用力,带着某种充满恨意的疯狂,以及……
希望。
隐晦的,深埋在疯狂之下的,希望。
这种怪异而矛盾的眼神,后来成了我许多年都无法忘记的梦魇。我记不清究竟有多少次,在梦里见到她的这双眼睛。
我始终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不明白在这一刻,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我被她咬得疼痛难忍,急得转头冲幽精之魂吼:“快帮帮我呀!”
幽精之魂这才面无表情地飘身上前,伸手在江唯月眉心轻轻一戳,江唯月立刻晕了过去。
我终于能把手抽出来,发现上面留下了两排深深的牙印,甚至隐隐地渗了血。
她可真够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