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琼所嫁非良人,武怀王明着是大邹当朝皇帝亲弟,暗着居然是后魏皇子,后魏大邹两国不和已久,一场大战即将在不远的将来打响,那个时候,她要站在哪一个阵营或许她自己都不能决定,现在她又身怀有孕,孩子能不能安生降临是一回事,武怀王似乎不甚宠爱景琼,但是倘若这个孩子真的降生于世,他便是亡国之子,景琼到那个时候,必会左右为难。
至于景瑜这个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景夫人原意不过是让她躲开因缘,平稳地过完此生,但谁晓得战场上会发生怎样的意外,刀枪无眼,希望景将军此战长驱直入,一举大败后魏。
越是身在其中,聂儿就越发不能自拔,她不是不知道胜败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她不能做出任何举动干扰,可是她早已把景琼和景瑜当做朋友,看着两个女孩日渐成熟,她心里更加喜欢这对姐妹。
若是公正一些看待大邹和后魏两国,大邹溃败的局势正在形成,后魏君王老成自持,善谋民心,亲手把皇子之一的赵无因送到敌国之中,悄悄替换大邹储君武怀王,那个时候,赵无因只有三岁,五官面貌找了磨骨师傅,打磨得和另外一个孩子几乎一模一样。拔出锦家在赵氏朝廷中的势力,灭了锦老将军多年煞费心机安排的众多心腹,再亲手安排自己的亲信上位,稳住了赵家的天下。
乌木窗子半开半合,凛冽的寒风灌进暖间,炭火离得远了,景琼的手背上起了薄薄的鸡皮疙瘩,她拢紧肩上的红狐毛皮,这是景瑜上个月和德安一起在冬猎围场上逮住的一只小狐狸,德安要做一双皮靴内层,没等她做成,景瑜抢了这件红得像火的狐皮,吩咐司织局做了这件披肩。她送过来的时候还嘴硬说是担心冻坏了她未来的小外甥,景琼念着她要准备上战场,也没有多留她,急急赶她走,担心父亲军纪严明,生怕她忘记带了什么,到时候撒着娇问父亲要这个要哪个,惹得父亲哥哥们不开心。
手中针线翻飞,上下舞动,一不留意,隐着的细针冷不丁扎得她指尖冒血,景琼吮吸血珠子,下人通报说是王爷朝这里来,要用晚膳。
红豆是景琼从景府带来的陪嫁丫头,她是黍米的亲姐姐,做事为人出了名的通透活泛,景夫人叫她做陪嫁丫鬟的领头也不是没有道理。
红豆悄悄靠在景琼身边说:“二小姐,奴婢吩咐厨房做一点红,正好王爷喜欢梅花的味道。”
一点红是他第一任夫人金琼的拿手好菜,取红梅花上雪水和面,糯米面粉蒸的六分熟,点了梅花红汁,画成梅花骨,几分红意定在糕点上,下锅拿香罗油炸成七分熟捞出,沥干油水,放香薰上熏几刻钟梅花香……
红豆看着王爷一天天冷落自家小姐,心里油煎煮一样难受,女人,要想拿住男人的心还得示弱,她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就闹成这一步,只是王爷性子要强,若是景琼说几句好话,说不准关系就没有那么僵硬了,要是搁在新婚那几天,王爷一皱眉,景琼不要一炷香功夫就能哄得几分如意,时间长了,景琼反而不费那些功夫去讨好他,耐心谁都有,可耐心也熬不过时间的考验。
景琼抬抬眼睑,手中的针线活还是没有停下,她眉头皱起,“一点红他该是吃腻味了。”
几个奴婢纷纷低下头,这屋里谁人不知南院里那位艳美的新宠,天天变了法子得王爷的宠溺,今天亲手做一点红,明天跟着王爷去马场,一身朱红马装惹得众人高看几眼,王爷搂了她的腰就上马,身后跟着一众王公贵族,好不威风,听说那女子名为梅落,梅,是前王妃金琼最最喜爱的花种,看来她也是托了名字的福气。
景琼没有告诉妹妹景瑜这种糟心的事情,昔日她救下的那个不值一提的小少妇,今天已经危及到了正妃的地位,要被她知道,非得要活活打死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索性,心伤透了,也就感觉不到疼。
她嫁给他,一厢情愿,今日种种,皆是她该承受的后果,其实她也明白,武怀王除了不爱她,也没有什么错,他既没有饿着她,也没有冻着她,他只是不在意她。
红豆赶走下人,低了身子温声说:“姑娘,你可不能日日同王爷置气,没了王爷的宠爱——”
“难不成我离了他就不能在这王府里活下去?”
“姑娘严重了,奴婢是想叫你别钻牛角尖,惹恼了他,回头要是他不时给你那几个堂兄弟施个绊子,两家脸上都不好看。”
这事情他完全干的出,以前不知道他这样恼人,不分轻重发脾气,她跟他生气,他就和景家过不去,这样无聊的人,她真是想起来就怒火无处发泄。
如果只是这样,她还能拉下脸和他好好说,但自练武场那日,她看见他偷偷把马夫叫过去,暗暗说了什么,后面景瑜的马就发了狂,景瑜的胳膊差一点就废了,她这才后怕,武怀王此人心胸狭窄,景瑜上次得罪了他,他记下耻辱,悄悄找机会报复景瑜,丝毫没有顾忌到她是她唯一的妹妹。
门咯嗞一声打开,他屏退侍卫。红豆起身小步到他身后,轻柔地解下他背后的鸶鸟披风,嗅到他身上轻微的酒气,他饮了酒,怕是又是要折腾景琼一番。红豆担心自己姑娘受欺负,寻了个借口,“王爷,二小姐去年埋在花树下的酒今早扒开雪,已经够时日开封,说请您去隔间等一会儿,奴婢去取。”
武怀王下了狠劲,手肘一翻,将红豆推到一边,也不顾她手上还拿着披风,“她是我的琼花夫人,是我的王妃,以后我再也不想听到你唤她二小姐。”
他这是给景琼一个下马威,景琼怀了身孕,他不舍动手,但是她身边人受的罪越来越多,他在用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叫她服软,叫她害怕。
景琼真是倦了他的威胁。
红豆急忙跪倒,额头扣地,使劲求饶,“奴婢该死,现在还没记住规矩。”
他得意地看她的反应。
景琼柳叶眉微皱,抬正身子,神色不变,“够了,你退下吧。”
红豆只管跪着,不敢有所动作,她心里也明白王爷王妃正在暗暗较劲。
武怀王笑了,看着景琼那张掩饰惊慌的脸,“退下吧!”这是对红豆说的。
红豆双手撑地,被他手肘击中的腹部隐隐作痛,呼吸不顺,她缓缓起身,拉上房间的门,静静走出。
忽然,他的脸又恢复如常,变成那个谦谦君子,他温柔地走近景琼,一手扶住她的肩膀,一手轻抚她的腹部。
与其说是扶住肩膀,还不如说是制住她的肩膀,他用力叫她不能逃脱。
“是女孩还是男孩呢?”
景琼没有说话,只是瞪大眼睛看着他,目光里尽是厌恶。
他也不在意她的厌烦,继续说:“要是男孩,我就把天下给他,要是女孩,我就让她成为最尊贵的公主。”
景琼觉得可笑,“大邹的天下是陛下的,即使你是储君,也要顾及陛下的百灵姬已有身孕,可能那就是个皇子,到时你的储君地位不保,而最尊贵的公主是德安公主,她是大邹嫡公主,没有哪一个公主能超过她的殊荣。”
武怀王松开手,“我说的话,你觉得是笑话?”
“妾身不敢,不过同你说说贴心话。”
“贴心话,我们许久没有说过,我今晚栖在你这儿,我们说说话也好。”
“妾身不敢,自怀有身孕,夜里睡觉不安稳,恐怕惊了王爷。”
句句都是“妾身不敢”,但剩下的话全是违逆之语,她话里满是不耐烦。
武怀王沉默片刻,门后侍卫拱手禀报,“王爷,有情况。”
他叹了口气,“手上的护膝是给景瑜做的吧,当心累到眼睛,我那里有几个丫头女红不错,回头唤了她们过来帮你。”
“多谢王爷,妾身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做打发时间,不用派人帮我。”
他听罢也不再继续说,关紧那扇乌木窗子,不叫风继续灌进来。
做完这些,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景琼停了活,眼泪滴在布面,始终没有抬眼看他离去的背影,她爱的太累,是时候撤退,她可以继续陪着他在这个王府生活,可是她没有那么多爱继续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