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依净为他斟酒谢罪,罗修接过那杯酒,轻轻放在手边。崔依净心里打鼓似的七上八下,摸不清罗修的心思。
他声音平静,“无心骗了我,但是这和你无关。”
“那你为什么还不肯见我?”
“不见,对你我而言皆有益处。”
“真的对不起,全部。”崔依净深深弯下腰。
罗修很快从这件事脱离,追问:“你把感情还给聂儿有没有想过这对她并不是好事?”
崔依净沉默片刻回答,“无心消亡之前对我最后一个请求就是这个,她说她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偷走了她女儿的感情,把她女儿变成了一个感知不到爱的人。”
“可是这么多年她没有感情都可以活得好好的,现在你忽然把感情放回她的身体,丧亲之痛,你要一个风霜未尝的孩子怎么承受?”
“人类的接受能力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家主,你相信我,要不了多久她就会恢复原样。”
“伤口就算愈合,疤痕还是在那里。”罗修浅叹。
“哪有人能永远不受伤?”
“如果你不把感情还给她,她不会如此痛苦。”罗修眼中悲伤,“即使没有感情,她也能开心的笑,这是她的天性使然。我不是不清楚情感对于人的意义,但是解罪人最好不要拥有,带着同情、悲伤、怜悯、希望去完成百怪通鉴是对她的惩罚而不是恩惠。”
崔依净听罢嘲笑,“你还是这样的公正,其他解罪人没有感情,你也要把她的夺走,这样她就和你们一样,多公平啊!”
多谈无益,罗修道了一声告辞。
丧事办了三天,因为没有任何家族中的亲戚的到场,白事匆匆完成,也是,阿婆说过她已经和家族中所有亲人切断了联系,除了第一天的哭泣,所有人都没有再看见她的泪珠。她只是静静跪在火盆边烧纸,一张接着一张,灰白的尘烬随风扬起,张开翅膀飞远了。
姨母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仿佛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她的存在,聂儿问遍周围的邻居,竟然无一人见过她,所有人都好奇地看聂儿,聂儿心中了然,即使这些人再见她几百次,他们也不会记得她,因为她能力使人忘却,只是聂儿不明白为什么她不让聂儿忘记她的存在。
聂儿猜,她已经知道阿婆去世,可是她为什么不来参见葬礼,聂儿不知道也没有力气猜测,她周围有太多人要猜测,那位来去无影的先生要猜,知道她名字的岸耶老板要猜,出现在姨母家的那两位客人要猜,爸爸妈妈的身份要猜,甚至连一直在她身边的崔依净也要猜,每个人都像是不能说的秘密,但是聂儿明确感知到她也和这些人一样被缠进同一个毛线球,至于谁能解开,她现在提不起丝毫兴趣判断,悲伤掩盖了她的双眼,叫她看不清任何事物。
第三天她抱着冷冰冰的骨灰盒从火葬场独自离去,她坐在火葬场院子里的长椅上静静晒太阳,怀里是阿婆,她忽然不想哭了,大喊一声:“阿婆,回家了!”她想,阿婆一定跟在她身后,从未离开。
她没有被打败,所有不能杀死她的,只会使她坚强,她要好好活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强。即使爸爸妈妈连背影都不曾给她,即使阿婆的温暖不能停留,即使她不能像个正常的女孩看这个美丽的世界,即使她听到的是他人未曾听过的地狱之声,她也要活下去,她要认真寻找她活着的意义,她想看见这些痛苦的背后究竟是什么在等待她,如果没有什么能再失去,那她也不再惧怕这个世界。
她重新打扫房间,把阿婆安置好,阿婆的房间依旧整洁,就像——她依然活着,院子里的脏乱她花了一个上午整理,晶莹的汗珠挂在额间。
敲门声不绝,门外的人极有耐心,节奏也不闹人,断断续续。
聂儿身上挂着围裙,左手握着沾灰的毛掸子,右手打开院门。
门外一个着灰色西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
聂儿顾着看他,竟没有发现他身后不远处站着的成宗木,他背椅靠车门低头数地上的紫红色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