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丫往地上铺了一块布,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
裤子是宁先生让人按现在的尺寸给她做的,全新的!芳丫珍惜极了!要不是宁先生说新衣服做来就要穿,她才舍不得立刻就穿出来呢!
这是芳丫第一次参与白马寨的诉苦大会。
她大概听别人说过一点大会的内容,有些好奇,又有些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于是特意挑了一个靠后的角落坐着。
坐下了一扭头,才发现之前还试图骗她、后来又被宁先生留在寨子里的那个家伙,就坐在自己旁边。
芳丫暗暗翻了个白眼。
和这家伙坐在一块,真是晦气。
但她很快忘记了这一点不忿。
诉苦……谁不是苦水窝窝里泡大的呀!
芳丫听着山匪们的讲述,慢慢失了神。
她想起自己亲娘死了,家里的一间半茅草屋也被ri本人的飞机炸蹋;
她想起自己在村里东家一口饭西家一口水地乞讨长大,冷言冷语听了不知多少,被人占了便宜,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她想起冬天睡在村头祠堂里,冻得实在受不了,悄悄拾牛粪来烧,被地主放狗追着咬了好几里地……
醒悟过来的时候,一伸手,已经是泪水满腮。
芳丫感觉到一旁投来的目光,狠狠一抹眼泪,瞪起眼睛来,“你看什么看?!”
邓蔚卓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映出跃动的篝火,他只深深地看了芳丫一眼,没有说话。
他感到震撼。
整个校场上,充斥着一种情绪。
痛苦,但不软弱。
悲愤,但不疯狂。
这些平日里大字不识,看起来根本不懂得什么深刻道理的山匪之间,突然间竟生出一种无形的力量。
那是无数痛苦和悲愤所累积起来的,盈满血泪的疑问。
为什么穷人就要受苦?
为什么老老实实的中国人,就要颠沛流离,备受欺辱?!
凭什么?!
这种力量,让邓蔚卓的心,都禁不住跟着震颤起来。
这个宁馥,难不成……
他已听说过这山寨上新增的“约法三章”,却并不尽信。
——一群群聚而枉法的匪徒,连最基本的善恶都已模糊了边界,怎么可能遵守这样的、约束自己、保护百姓的“军纪”?
但此时此刻,他不得不信。
而这些山匪,似乎正在那种共鸣之下,凝聚起来,找到一条新的出路。
诉苦大会之后,是那个“宁先生”的晚间课堂。
她管这个叫“思政”课。
不同于那些尚且懵懵懂懂的山匪,邓蔚卓越听,就越是心惊。
他留学法国,这些年也关注国内的局势。他知道宁馥所谓的课堂,讲的究竟是什么。
邓蔚卓凝视着那个校场之中的女人。
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会做出不可思议的事。
比如,让蝼蚁般的大众,寻到信仰的伟力。
第150章 重振河山(16)
邓蔚卓在山上“技术赎身”的第七天,收到了来自郑家的消息。
当然,算不上是什么好消息。
郑家之前在白马寨吃了亏,大伤元气,眼见着白马寨兼并了周遭的山寨,已经成了气候,这一回干脆跑到60军的驻地去求援了。
他家也是病急乱投医,现在只要是条大腿就抱,只求赶快将白马山的心腹大患除去。
援军还没求来,郑家老爷子就已经给吓病了。
——不论是谁,一觉醒来看到飞镖钉在床头的恐吓,只怕也受惊不浅。
这恐吓信的内容很简单。
郑家如再敢打宁家家产的主意,就要小心脖子上的脑袋了。
这信的来路,显然也不用多猜。
——一日不除白马寨,郑家在松涂县,就一日无法安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