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姑母,如今北道已通。她若能发兵,走北道便可直达玉门,路更便捷!”
叶霄记下,不再停留,朝李玄度施了一礼,即刻翻身上马。
就在他要离开之时,李玄度忽又叫住了他。
叶霄回头。
“王姊一切安好,应当快要分娩了,霜夫人在照看着她。等你回了,说不定已做父亲。”他道。
叶霄起先一愣,很快,眼中露出感激之色,朝李玄度恭敬地道了声谢,纵马而去。
李玄度也未再停留,命人再次入城补充给养之后,立刻继续上路。
十来日后,当他终于赶到玉门之时,所见果如叶霄之言。
关楼之上,他熟悉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旗皆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耀武扬威的狼头之旗。他绕关口,越过一段坍塌的长城入内,取道野径,经过连片的军镇废墟和被东狄人占领的沿途城镇,数日之后,终于潜伏到了郡城一带。
这一日,距离河西半壁失陷,已是整整两个月了。河西都尉杨洪,也已苦苦守战两个月。
起初,他手下兵马两万,加上从河西各地临时紧急征编的杂兵,大约有四万之数。但真正有作战能力的,只是那两万常备军。杂兵虽大部分是轻侠和河西本地的彪悍子弟,但平日未受正式训练,真正面临真枪实刀的厮杀血战,无论是应变还是听从指挥,皆不能与正规军相比,充其量,只能用来补充应急。
唯一庆幸,便是东狄骑兵擅长平原冲击野战,攻城巷战并非所长,这才叫他支撑到了今日。
他在郡城前布了三道防线。两个月下来,第一道上月被破,第二道,半个月前沦陷。
如今,第三道设于距离郡城两百里外的琵琶峡口的防线,眼看也要支撑不住了。
就在方才,他刚收到了前方送来的急报,琵琶峡口的万余守军已死伤近半。再不派去增援,恐怕坚持不了三日。
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继续派增援,万一最后还是守不住,到了最后,当以郡城去对东狄兵马之时,他手中怕已是真正无兵可用。
但若不派,那剩下的琵琶峡口怕是要起变乱,到时局面将雪上加霜,一锅乱粥。
身后,靖关紧闭不开,他得不到任何支援,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派去西域向秦王求助的消息能顺利及早送达,等到秦王救兵。
但这个希望太过渺茫了,几乎谁也不敢真正指望。
大批从前方退来的难民无法从靖关疏散进入内郡,除了已入郡城的,如今还有大量平民滞塞在了路上,从四面八方,正源源不绝地继续涌向郡城。
而城中的粮草储备,最多只够一个月了。
再这样下去,即便郡城最后能够守住,一个月后,他们也将面临无粮的绝境。
虽然杨洪严令守秘,但这消息还是传开了。这几日,军心已是开始动摇。
在都尉府的议事堂里,一场争论正在激烈的进行当中。
放弃琵琶峡口,将剩下的人马调回来,再关闭郡城城门,禁止更多的流民涌入城中。
只有这样,才能继续坚持下去,等到那或有可能,但谁也不敢真正指望的西域都护府援军。
其实,每一个人心里都明白,这只不过是他们用来给自己留个希望的念想而已。
没有这个念想的话,恐怕就连多一天也支撑不下去了。
这个提议,最后获得了都尉府大部分将官的支持,就等杨洪最后拍板。
杨洪已经连着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此刻脸容焦黑,双目通红。
他痛恨皇帝关闭靖关,断了十万河西军民的生路。今日倘若他也下令放弃琵琶峡口,关闭郡城大门,那么他和皇帝的做法有何区别?
琵琶峡口一旦破,郡城也关闭大门,那数万还滞在路上的河西平民,必将遭遇敌寇的无情屠戮。
但,他若是以一己之力压制他大部分麾下将官的意愿,坚持不闭,一个月后,无粮可分,救兵无望,到时局面,如何收拾?
一个姓孙的千长朝边上几人使了个眼色。
“杨都尉!”
那几名将官立刻上前,纷纷下跪催促。
慈不掌兵,杨洪知这道理。
若是点头,能多坚持一段时日。
但几万条人命,很快就要如此断送在了自己的一句话下……
他的手微微战栗,抬眼,望向面前那一张张紧绷得近乎变形的熟悉脸孔,犹豫之时,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一个士兵匆匆奔入,说军士起了哗变,大量聚众,集到了都尉府的大门之外。
杨洪一惊,急忙奔了出去,果然,见大批士兵围在了都尉府外,几个头领在人群中高声喊话,郡城粮库告急,质问消息是否为真。
杨洪立刻道:“诸位将士放心,粮库粮草,必优先供作军粮!足够数月之数!另外,我已向西域都护秦王殿下发去求救消息!军粮之数,足够尔等军士食到援军到来之日!”
他平日事必躬亲,在河西军士之中颇有威望,此刻如此发话,许多军士闭口,沉默了下来。
杨洪稍稍松了口气,正要命众士卒立刻散去,各归其位,忽然身后又传来话声,有人反驳:“众弟兄,杨都尉之言,不可信,尔等千万不要受其蒙蔽!先不说此地至西域都护府的所在路途遥远,谁知信报能不能及时送到,即便送到,东狄十万骑兵,秦王他敢以卵击石?他如今坐镇西域,自立为大,李朝丢了河西,于他有何损失?他费力保下河西,于他又有何好处?他是不可能派兵来的!以我之见,那个皇帝都不要河西了,丢下咱们不管,咱们还守什么?不如全都散了,各自逃命!”
杨洪转头,见发话的竟是自己那个姓孙的手下,大怒,厉声呵斥,命人即刻拿下,以动摇军心之罪斩首。不料另有几名将官上前阻拦,高声附和,又有杨洪的亲信也拔剑上来,双方顿时对峙,军士则议论纷纷,群情涌动,方平息了下去的喧哗之声再次如浪,一波波地传入杨洪耳中。
大部分的军士竟都起了摇摆之念,不愿再继续守下去了。
杨洪知这孙姓的从前因耽误军机被自己惩罚过,怀有怨念,如今危难关头,他生出此念,并不惊讶。但这些河西将士却大多热血,即便遇到强敌,本也绝不至于动摇,做出如此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