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声音复哽咽,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李玄度再次安慰她,又道:“这回你替都护府立了大功,我都知道了。我十分感激。”
李檀芳泪光闪烁,摇头道:“阿兄你别这么说。其实应该是我感谢阿兄你。若不是你,我阙人这回恐怕已经遭了大难。比起阿兄你对我阙人的帮助,我做的这点事,算得了什么?”
李玄度道:“舅父是我亲长,有事我怎会不管?你莫多想这些了,你刚到,路上辛苦,也先去休息吧,舅父这里,我会看着的。”
他的语气十分温柔,充满关心之意。李檀芳含泪望着他,忽然这时,身后帐中奔出来一个婢妇,说人刚刚醒了过来。
李玄度急忙走了进去。
李檀芳也跟着奔入,见父亲果然苏醒了,已是睁开眼睛,不禁悲喜交加,扑到了床榻前,握住他手,眼泪忍不住再次落个不停。
李嗣业脸上露出微笑,口中抚慰了几句女儿,看了眼立在一旁的李玄度,打起精神,叫女儿先出去,说自己有话要和他说。
李檀芳一边拭泪,一边低头走了出去。
李嗣业叫旁人也都出去,待身边只剩李玄度一人,凝视了他片刻,道:“殿下,舅父这回怕是真的要走了。殿下你可知道,舅父最放心不下什么?”
“不是阙人。舅父知道,即便舅父没了,往后殿下你也会为阙人谋得一个出路。”不待李玄度回答,他自顾解释。
“舅父最放心不下的,是檀芳……”
李玄度立刻道:“舅父请放心,只要玄度在一日,便会看顾檀芳一日。若是檀芳点头,我和姝姝也会替她留意合适之人,将来为她觅一良缘,好叫她终身有靠。”
李嗣业的目光渐渐地黯淡了下去,定定地望了李玄度片刻,低低地道:“殿下,你就真的不能代舅父照顾她的一生?”
李玄度一愣,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迟疑了下,说道:“舅父怕是有所误会。当时在阙国时,表妹还了当年先父赠与我的玉佩,也与我讲明,往后她视我为兄长。我亦视她如妹。”
李嗣业苦笑。
“殿下,那是你不知她的性情。我这做父亲的,再清楚不过了。她从小便就认定殿下,不计名分,这么多年一心等待,不想当日殿下在她外祖面前那般表态,她一个女孩儿家,心中便是再如何不舍,也断不会再勉强殿下,这才将玉佩归还,说了那样一番话,好让殿下不必为她担忧……”
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口气。
“倘若那时她真的放开了,舅父此刻也绝不会再开口的。只是舅父知道,她心中依旧放不下你……她又是个实心眼的,舅父实是不忍她后半辈子还是这般一日日地蹉跎下去,这才厚着脸面重提旧事,望殿下能照顾她……”
李玄度沉默了。
帐中静悄悄的,耳边只有舅父那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之声。
他无意檀芳,对她有的,只是亲人的爱护和感情,与他深夜无眠想起另一个女子时的相思欲狂之感,完全不同。
“殿下,莫非你是顾虑王妃?”
片刻后,李嗣业又吃力地发问。
这一刻,他确实是想到了她,他的王妃。
然而,他那个立志要做皇后的王妃,又是否真的会在意他纳不纳别的女子?
李玄度望着榻上面若金纸的舅父,心情沉重之余,忽然也泛出了一缕难言的惆怅之情。
见他依然没有开口,榻上的李嗣业撑着,想坐起来。
李玄度忽然回过神,手搭在了舅父的肩上,将他轻轻压回榻上,随即后退了几步,朝他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舅父,倘我未曾娶妻,蒙舅父如此看重,将表妹终身托付,我岂会不应?表妹蕙质兰心,能娶她为妻,实为世上男子之幸,我亦不例外。但如今,我已有妻室,我和她情笃和好,即便纳了表妹,往后也不能分心于她。表妹不该受如此委屈,我亦不能令表妹受如此委屈。故舅父之言,我不能丛。”
良久,李嗣业喃喃地道:“舅父知道了……是舅父先前一直错想了……这样也好……也好……”
李玄度再陪伴片刻,悄悄地退了出来。
他一出来,便就觉察到身后帐外的一个角落里,立着一道身影。
月光之下,那身影显得孤单而瘦弱。
他知道是谁,也知她应已听到了方才自己和舅父的那一番话。
这样也好。
他没有停步,继续朝前走去,快要走到自己住的帐前之时,忽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追赶的脚步之声。
他转头,见李檀芳竟追了上来。
“阿兄,你等等!”
李玄度停步。
李檀芳起先沉默着。
许多年前,当他被发往无忧宫囚禁的时候,她替他保管了那面玉佩。
那是她的小小的私心。她想留他最重要的东西在自己的身边。
后来他娶了那个女子,在阙国拒绝联姻之后,她终于归还了玉佩。
但是那么多年了,那缠绕在心底的爱意,却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她叫他阿兄,却固执地始终唤她为王妃。
那是她心底的最后一丝倔强和不甘。
然而就在今夜,她终于彻底地明白了。
她的阿兄,那个曾踏马京都的秦王殿下,他永远不可能将他的心分给她了,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