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听到王妃如此的解释, 方松了口气,都说无妨, 自然是秦王养伤第一。
次日, 赛事继续进行, 秦王却依然不见人影,高台上他的位置里坐着的也是王妃。这一日, 她丽妆华服, 和身边的人谈笑风生,显得心情很是不错。但是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止各种揣测在暗地开始传播了, 尤其在这一夜的宴会上,李玄度依旧没有露面,虽然王妃依旧气定神闲地解释,说秦王只是略感不适, 但宴会还没结束,消息便就无法遏制地扩散了出去。
秦王那日受的踏马之伤其实很是严重, 伤及肺腑,据说他当时回去就呕血不止了, 这两日人极是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这才无法露脸。而王妃担心这个消息传出去会对都护府造成不利,这才亲自出来周旋,试图隐瞒过去。
很快那些坐于高台的人陆续都知道了这消息。
有人为此忧心忡忡,担忧才见好的形势是否会因秦王这突然的伤情而发生变化。有的人则兴奋不已,秘密遣人,迅速将这消息传送出去。
不过,表面上都护府既要隐瞒,王妃也依旧若无其事地在代表秦王应酬,这事有个最后的确切结果之前,那些应邀而来的国王、王子和贵族们在面上又怎敢表露自己的想法?故虽然秦王没再现身,但这场击鞠大会,并没有因为他的伤情而受到任何的影响。每日按照计划,在王妃的主持下,赛事依旧一场场地进行下去。毬场上每日亦皆人声鼎沸,台下人被如火如荼的精彩毬赛吸引,如痴如醉。
沈旸在三日之后,收到了他放出去的探子的回报。
胡狐昨夜已出动五千骑兵,正往霜氏城而来。
显然,他也是收到了李玄度受伤的消息,想趁这个机会偷袭,打李玄度一个措手不及。
这个消息并没有令沈旸生出任何的期待,相反,他心中那种不详的预兆,反而变得更加强烈了。
天色已是完全黑了下来,毬场白天的喧嚣散去。他独自立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浓重的夜色,彻底地吞没了他的身影。
他眺望着前方的坞堡。
这座壁垒森严的建筑,和前几夜一样,虽已夜深,前堂却还是灯火辉煌。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他都能听到那里传出的阵阵宴乐之声。
今夜依旧歌舞升平。这里的人,仿佛谁也没有觉察,就在几百里外,他们的敌人,那支来自异族的强大的骑兵,正连夜向着这里催发而来。
铁蹄和鲜血,将要把这里的盛景全部扫荡一空。
沈旸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了这几日他亲眼目睹的种种。
李玄度在取得一系列的初步胜利,站稳脚后,便召西域众国来这里,召开击鞠大会。他处处高调,威临四方。在他受伤之后,她极力隐瞒,不惜抛头露面,代替丈夫,继续应酬众多的宾客。她长袖善舞,魅力四射。表面上看起来,一切和原来并没什么两样,但关于李玄度重伤的消息却在暗地不胫而走,最后传到胡狐耳中,胡狐打消了疑虑,决定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发兵,实施突袭……
事情看起来,是如此的顺理成章。
沈旸又想起了那日李玄度受伤下场后,她登上高台讲话,从而稳住了场面的一幕。
他闭目,将她的身影从自己的脑海中驱走,忽然,眼前的迷雾仿佛也随之散去。
他好像终于想到哪里不对了!
他无法渗透李玄度身边的人,对他所知不多,但有一点不会错。
李玄度向来不是如此高调的人。
而如今,就这件事而言,他如同换了一个人。
并不是说这种时候他不能召集西域诸国来这里召开击鞠大会,而是这个时机点,并非必要。
但行事一向低调的李玄度,这一次,却不惜投入如此多的人力物力,将西域诸国之人召来这里。
他的目的,难道仅仅只是为了宣扬他的武功,震慑四方?
这不符他的作风。
那么就只剩下了另外一种可能。
这只是他的障眼法,利用这个盛会做遮掩,以达到某种他不能被人知晓的真实目的。
沈旸倏然睁眼,全部都想通了。
在控制西域中道之后,李玄度亟需对付的下一个敌人就是胡狐。而胡狐拥有万余铁骑,一旦正面开战,手下只有各国杂牌军可调用的李玄度将十分吃力,所以,这个盛会必是他用来对付胡狐的计划中的一部分。
如此做想的话,当日他的受伤也就可以大胆推断,必是他用来麻痹胡狐的设计。
阿耆尼国和胡狐有着千丝万缕割不断的关系,如今因了地理的关系,虽随众投了他,但暗地必还向着胡狐,这一点人尽皆知。
所以,他整个计划中最令人想不到的一点,就是让阿耆尼国的王子充当了令他“受伤”的角色。
沈旸承认,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那天在现场的时候,连自己也被骗了过去。他以为李玄度真的是意外受伤,根本没往别的地方去想。
同样,想必也是因为这一点,才令胡狐彻底地打消了疑虑,认定这是一个好机会,这才果断发兵前来偷袭。
现在,一切都明白了。
倘若自己猜测没错,在那日她代替“受伤”的丈夫登台,向众人讲话并接替他上场打球,凭着她的风采吸引住全场所有人注意力的时候,李玄度必已趁着那个机会离开了。
他已经可以预见,等待胡狐的将会是什么。
自己醒悟得太迟了。即便现在立刻派人通知也是晚了,改变不了结局。
西域果真如同李玄度的一块宝地。
他心惊于李玄度在此如鱼得水,势力竟能得到如此迅速的扩张。这是他之前未曾预料到的情况。但从另一方面而言,倘若李玄度真能凭了此战将东狄大都尉府也拔掉,继而将他的势力继续推往北部,想必会有另一个人,比自己更加难受。
那个人,便是李朝的皇帝李承煜。
所以,就让李玄度在西域坐大,越大越好,等他的声势大得足以令李承煜不安,这一池水才能被搅浑,自己才能从中得到他想要的机会。
何况他这趟出关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阻挠李玄度。
他本是要去北方,他知道,在那里,此刻应当正发生着一件事,一件只要利用好便足以打乱李玄度一切计划的大事。而他之所以会不远万里地绕道先来这里,不过只是出于某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心理——或许,纯粹只是出于好奇,想要亲眼看一下她和李玄度的近况罢了。
沈旸沉吟了片刻,决定不再耽搁下去了,连夜立刻离开这里,去往他原本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