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箭射人落空,钉入了托着阁厢的其中一只骆驼的驼峰上。
骆驼四蹄缓缓屈跪,最后倒在地上,竟毒发而亡。
附近前后另外几处生有梭梭草的沙地之下,此时接二连三也跃出来人,共五六名,纷纷朝着这边奔来,发射劲弩。
“保护小王子!”
李玄度厉声大喝。
叶霄早反应过来,一声唿哨,带着身后十几名训练有素的护卫朝李玄度疾奔而来,迅速列队,两排一跪一站,挡在了李玄度和小王子的身前,继而举弩,朝着对面杀手反射。
西狄使团里的卫士长也迅速带着武士加入。
数十乃至上百发的弩箭唰唰齐出,很快便将来人射倒在地。
叶霄没有立刻松懈,命继续列阵护卫待命,自己沿着附近剩余的梭梭草检视过去。
他目光锐利,如同鹰隼,经过一簇时,停了下来,缓缓抽出腰刀,突然,朝着草下那片沙地一刀刺了下去。
一片殷红的血色,慢慢地从沙下浸了出来,润湿黄沙,沙面起伏,一个耳鼻塞布的杀手捂着腹挣扎着从沙坑里爬了出来,抬起头,惊恐双眼便对上叶霄手中那片还滴着自己鲜血的白刃。
叶霄审讯完毕,走回来向李玄度回禀。
杀手是刘崇所派,知道小王子一行人将在今日经过这里,便在这个休息点设计埋伏,伺机而动。
因为附近一片平坦,没有可供藏身的所在,昨夜起,杀手将自己浅埋在近旁生有梭梭草的沙面之下,以布裹护耳鼻,口中咬芦管伸出沙面呼吸通气。之所以选择埋身在梭梭草旁,就是为了利用草丛遮掩芦管,如此静静埋上一夜,风将流沙吹平,昨夜地表留下的痕迹便全部消失,等到小王子一行人至,伺机可从沙下跃出行刺。
这个计划原本可谓周密至极,防不胜防,却没有想到,因为一根极不起眼但却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的芦苇管,还是被识出了破绽。
第一发既然不中,想再得手,希望便是渺茫。那杀手为了保命,索性埋在下面不出来了,但最后还是没逃过叶霄的眼睛。
怀卫还光着只脚坐沙地上,张着嘴,呆呆地听着叶霄向李玄度禀告情况。
李玄度神色阴沉。
小王子若在这近玉门关的地方如此遇刺身亡,西狄那群亲东狄的势力便可趁机大做文章,元浑那后来娶的另个备受冷落的妻子,必也会利用这个机会对大长公主施压。
这些年西狄与李氏皇朝的关系,全靠大长公主从中维系,大长公主若受打压,后果可想而知。
关内,河西变乱得逞,脱离中枢。
关外,大长公主受挫,继而影响西域大局。
这个算盘,原本打得很是不错。
他转过头,望了眼身后。
杀手既死,方才因受惊而四散奔逃的西狄使团奴仆也慢慢地聚了回来,正七手八脚将那个倒了下去的阁厢抬起来,换了一匹骆驼,随后过来,请小王子再次进去。
怀卫两眼还是有点发直,一只脚也光溜溜的。
李玄度示意奴仆将他落靴取来,自己接过,亲手替他穿好,随后将他从沙地里再次提了起来,拎着又送进那个阁厢里,亲手关门。
怀卫这回终于老实了些,虽然心中还是有点不甘,但终究不敢像方才那样撒野胡闹了,耷拉着脑袋,被这个初次见面的“四兄”毫不手软地给扔了进去,听到身后传来“啪”的一道关门声,回头,门已密闭,扁了扁嘴。
就算刚才救了自己,那个当众遭羞辱的梁子还是结定了!对他阿势必小王子而言,用从母亲那里学来的话说,士可杀,不可辱!
“殿下,剩下那个,我处置了?”叶霄询问他的意思。
留着亦无用,一个只知奉命的杀手而已,何况受了重伤。
李玄度颔首,低头掸了掸衣袍上方沾上的沙,待恢复整洁,下令队伍掉头,即刻返玉门关入京。
第14章
在郡城事变消息传来两天之后,杨洪回了趟家,行色匆匆,说自己是因公回来路过的,因刘崇之事太过突然,他接到上命,加强长城边境的防守,接下来一段时间都没法回了。
他放下带回家的米面,再三地叮嘱,外头现在还乱着,没事不要出去,在家等事态平息,免得惹祸上身。
章氏这两日只要一想到自己此前一门心思送礼走门路的事,就感到心惊肉跳,冷汗涔涔,时而庆幸,时而后怕,此刻听丈夫这么吩咐,急忙点头。
杨洪又加重语气:“和我有旧怨的那个上司昨日也因党罪被抓了。我今日特意路过回来,就是要再和你说一声,这次我能逃过一劫,不是我命大,是我命好!那日要不是小女君梦见刘崇有灾,追出来劝我离他远些,我此刻已经没了命!我再和你说一遍,若不是她,今日这个家已是没了!往后你要再敢像从前那样,你自己知道!”
丈夫的语气空前严厉,章氏羞惭不已,面红耳赤低声道:“我晓得了。我再不敢了,你放心便是。”
杨洪料她这回应当不敢再阳奉阴违了,安顿完家事便匆匆出门走了。
章氏对菩珠的态度果然改了些,也是以己度人,觉得她可能会记恨自己,看见她的时候,表情总是带了点讪讪。老林氏更是一夜之间仿佛换了张脸,现在莫说指桑骂槐了,竟一脸恭色,不但不再差菩珠干活,还抢阿菊的事干。就这样半个月很快过去,见没什么大事,镇上一开始的紧张气氛渐渐松懈了下来,闲人们天天聚在驿舍旁高谈阔论着从郡城里传出来的最新消息,说这回朝廷之所以能迅速剿灭刘崇与天水王的叛乱,河西没出大的乱子,全赖陈祖德陈将军的功劳。
陈祖德乃当今陈太后兄弟的儿子,朝廷这几年慢慢起来了的一位人物,两年前便有过南征交趾的胜利经历。据说这回,刘崇和天水王商议好举事的日子,预备两地同时起兵,遥相呼应。谁知就在举事前的那个晚上,刘崇在府中正召集心腹干将歃血为盟,陈祖德带领兵马突然从天而降团团包围,刘崇毫无防备,一阵慌乱厮杀过后,如瓮中捉鳖,顺利地将刘崇一干人全部捉拿,就此消弭了一场大祸。
才半个月,他的名字已是传遍河西各地,连福禄驿舍里那个耳朵有点聋的老卒都知道了。
菩珠就是在满耳朵夸赞陈祖德的议论声中伴着阿菊出了驿舍,回到不远之外的杨家。
阿菊做惯了事,闲不住,进门看见院子地上堆了些柴火没劈,就过去拿起柴刀。
才劈了两下,老林氏急忙从厨房里跑出来,从阿菊手里一把夺过柴刀。
“你歇着你歇着!等下我来!你喝口水去!”说着推阿菊进屋让她坐,不止如此,自己竟又去倒了碗水端过来让她喝。
菩珠站在一边看她,她笑眯眯地拉她进了厨房,扭头看一眼章氏的屋,轻轻关上门,脸上陪着笑小声道:“小女君,我这辈子其实也是个可怜人,没个儿女傍身,这年纪还要顺人眼色伺候人也就罢了,连日后我死了也没人会记得给我上坟烧香。这辈子我是没指望了,就想怎么积个福,下辈子的命能好点。小女君你若是通灵,能再睡个觉帮我做梦问问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