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妹二人对视一眼。
谢蕴昭道:“不知七娘子是否见过了燕微?”
“你们认识我家五娘?啊,难道……!”
何七娘眉头先是紧皱,而后一松,有些又惊又喜:“你们是五娘的同门?”
“七姑。”
陈楚楚憋了半天,终于能从船上蹦下来,欢快地奔了过去,笑得很乖巧:“七姑还记得我么?我是陈家的楚楚呀。”
“楚楚……?”何七娘这回全然放松下来,欣喜地端详了几眼楚楚,“我怎么不记得?你小时候总黏着五娘,她一旦不理你,你就哭个不停呢。”
陈楚楚一愣,脸全红透了:“七,七姑……你怎么揭我短呀!”
何七娘笑了。这回她的笑容和刚才的完全不同,变得随意放松起来,却更加亲切。
“你都长成大姑娘了。你们不是北斗修士?怎么……”
“嘘。”谢蕴昭赶紧做了个手势,“我们这回来有别的事,真是好巧遇到七娘子。听上去何家最近有难处?燕微如何了?”
何七娘笑容一滞,欲言又止。半晌,她叹了口气,郁郁道:“那孩子正犯倔呢……唉,也是我们连累了她。正好,还要请你们多劝劝她。”
“……咦?”
……
按照《世家名谱》,何家是四品世家,在南部算得较高的品级,但如果拿到平京去,那些一品世家恐怕会目不斜视地走过,关起门来再轻慢地笑一声。
然而,南部世家虽然每年都还规规矩矩地选择子弟报去平京、请荐为官,并按照《世家名谱》排定品级,可实际上,由于百年来的贸易昌盛,这里早已养成了“一切向钱看”的风气。
易言之,要判断谁说得上话,首先看这一家的生意规模、财富数量,其次才看看朝廷给的品级排名。
因而,何家虽然只是四品世家,但他们在南部的生意做得很大,一度跻身南部世家的“一等圈子”中。
所谓“一等圈子”,就是仅次于九千家的七大世家。
既然有这样的尊荣,何家的宅邸自然也极为气派。
扶风城旧城西边的南风道上,全是他家的宅邸。
扶风城与平京不同,并非四四方方、道路纵横的围棋局般的形态,而显得更圆润一些。大家族以宗祠为中心,一重重地往外扩展,白墙黛瓦、雍容气派,檐下装饰彩绘,屋脊雕刻祥瑞,窗格贴上金箔,更不提随处可见的奢侈摆设,十足十地富贵气象。
然而,现在的何家宅邸中,却处处挂着白色绸布,四下都弥漫着哀思和惶惶。
庭院深处,有人抱剑端坐,平静地看着来人。她已然脱离了少女的年纪,恰是最好的双十年华,纵然没有笑意,但那冰霜般的清冷颜色也如傲雪白梅,令人动容。
“阿昭,多谢你们来看我。”何燕微语气平静,“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回去。”
一干北斗修士面面相觑。
边上的何七娘唉声叹气,有些感动,又有很多难过。她不停说:“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傻?”
何燕微毫不动容,只对同门解释:“你们也看见了。祖父去世,父亲也在出海时遭遇不幸。何家三船货物打了水漂,资金周转不了。我阿兄又因坠马伤了腿而一病不起,连婚约都丢了。何家正是艰难之时,我不能抛下七姑他们。”
“你这孩子,五娘你这孩子……你哪里会做生意?你不是志在剑道么?你不回去怎么修道?”何七娘一半是急,一半是被勾起伤心事,眼睛都红了,“你快快回去吧,家里有我呢。”
何七娘是何燕微的亲姑母。她自梳不嫁,一直为了何家的生意奔波,不想一夕之间连遭横祸,疼她的父兄意外去世,从小看大的侄儿又遭遇不幸,更添家中状况吃紧,还有其他世家觊觎何家基业,想来落井下石。
之前谢蕴昭他们在码头看见的一幕,对何七娘而言不过是不足为奇的小事罢了。
燕微原本是高高兴兴回家,预备参加兄长的婚礼,不想却发现家中横祸。虽然她表现得平静,但其中哀恸却不足为外人道。
谢蕴昭想安慰她,却因为这惨事太沉重,反而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只能努力地想帮一些忙。
“燕微,你为什么不回去?若是家中难事,我们和你一同解决便好。”她劝道。
其他同门也说:“是啊,你可是北斗的修士,还怕凡人么?”
燕微摇摇头,却是沉默不语。
何七娘整理情绪,勉强对他们笑笑,说:“你们不了解……扶风城这里,世家大多都供养着修士。扶风商会排品论级,也要求每一家供养的修士不得少于八人。”
“何家现在勉强还维持着生意运转,债权人也还在观望,逼得不急。可一旦被商会除名,恐怕……”
何七娘眉头紧锁。
何燕微终于轻声一叹:“我家原本供养了十名修士,其中五名随着父亲殒身海上,三名见何家出事,便拂袖离去。现在家里只剩了两位,即便算上我也还差六位。”
“六位?”谢蕴昭数了数,“我,师兄,楚楚,石无患,柳清灵,蒋师姐,颜师兄。燕微别担心,我们还多一个。”
“哪有那么简单?”何燕微揉了揉额心,卸下连日来的冷静,露出一丝疲色,“商会要求供养的修士与成员签订不少于三十年的契约。你们难道要为了我,在扶风城待三十年?”
“那……”谢蕴昭想了想,“我们一人凑点灵石,不够再回去借点,这样就算何家被除名,好歹生意能继续做下去。”
她目光炯炯看向师兄:“师兄,你会借我钱吗?”
“不借。”
谢蕴昭:……!
卫枕流一笑,从容道:“师妹需要多少,直接开口便是,分什么你我?”
颜师兄也来凑趣:“我也能出钱。就是把老爹抵押出去,我也会努力凑够……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