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郁的桂香席卷了京城每一个角落,一点点的金黄浅鹅点缀在街角、桌前或是仕女的发间,在每年的流火未凉时,极力散发着自己温暖的甜香。
小贩挑着果品和桂花酿成的蜜酒叫卖,即使篮中还剩着小半脆枣,他也不急,晃晃悠悠地唱歌般边吆喝边向回家的方向走去,怀里露出半抹朱漆色,原来是给小孩子买的拨浪鼓。
街上的酒楼则更热闹了,他们都隆重推出了自家独门月饼,连珍宝阁也不例外,少当家九重夜甚至亲自登场,拿着招摇的大扇子坐在门前当活招牌,引得大姑娘小媳妇排了个长龙,也不知道是来买月饼还是来看人的。
桂酒香气和人们欢悦的氛围一起持续几天了,沐扶苍也许早知道是中秋到了,她只是下意识地回避着这个团圆温馨的节日。
中秋是个好节日,亲人团聚在一起,有吃有玩。以前此时,沐扶苍最爱枣泥馅和云腿月饼,要是恰好在有珍宝阁的城市,她还能吃上牛奶馅或其他奇妙味道的月饼。今年,桂花依然芬芳,月亮依然皎如明镜,珍宝阁的月饼依然推陈出新美味可口,但是陪沐扶苍吃月饼的人,再也不在了。
沐扶苍提着祭品香烛来到城郊拜祭父母。八月十五不是上坟的日子,是与亲人团圆的佳节,可是沐扶苍的亲人就在这里,她只能穿过重重花果香,来到清冷的墓地前,拜了又拜,停了又停。
“小姐,天已经晚了,我们该回城了。”碧珠怕晚间风凉,抖出披风为沐扶苍披上。
沐扶苍握紧碧珠为她系扣的手,还好,碧珠还在,自己今生定要护住她,等孝期过去,寻机会赎出她的奴籍,将她嫁给好人家。沐扶苍的路,太难走,终究只舍得自己一个人去。
折回时,明月升起,家家的屋檐上旗杆上都点起五彩斑斓的灯笼,酒楼高阁人声鼎沸,临轩玩月,丝竹缠绵,飘忽不绝于耳。
此时天气乍暖微凉,最宜女子穿衣打扮,几重轻丝彩裙重重叠叠,臂间挽着披帛与金钏,走动时玉铃微响。小孩儿则提着小灯笼,呼朋唤友去看放天灯,嬉闹着在人群中穿行,像是会笑的萤火虫。
四处都是成群结队,赏月赏灯的居民,马车堵在半路,沐扶苍在马车里抱膝呆坐许久,才用丝帕遮了脸,与碧珠下车步行回家。
灯火琉璃天,儿女喧哗,好一片红尘安逸,素衣如雪的沐扶苍牵着碧珠,在欢声笑语的靓妆女子间缓慢行走,越发显得孤单。
“扶苍!扶苍!”
是谁在欢笑声中焦急地呼唤着她?
“扶苍!”是梁康,他两只手护着灯笼,从拥挤的人群中努力向沐扶苍靠近,发髻歪斜在一侧,他也不在意,只是眼看着沐扶苍,生怕一个晃神让她再次消失。
“扶苍,啊,不对,是表妹,我,是我之前晕了头,我和母亲都挨了罚,我也知道我错了,求你不要生气,这个送给你当赔礼。”梁康因为紧张,说得颠三倒四,献宝般哆嗦地将手中的灯笼递给沐扶苍。
灯笼作肥嘟嘟的兔子模样,饱满可爱,可见用心。梁康身上却都是汗迹,衣衫头发被挤得凌乱了,能在凉风习习的八月热成这样,沐扶苍猜他是寻找了自己好久。
就是这样的温柔啊,将当年内心孤苦的沐扶苍引诱至悲苦的境地。
沐扶苍在梁康希翼的目光中接过玉兔灯笼,转身离去。“表妹!你能原谅我吗?”
沐扶苍背着梁康摇了摇头,她或许能原谅他,但她再不允许自己动情,即使,在将来的每一个佳节里,如此寂寞。
顾行贞随手在街头小贩手里买来个兽头面具带上,他吃过了京城的月饼,果然和边疆军队的大锅蒸出的甜饼味道不同。
在几年前他第一次随父亲到京城时,刚好也赶上了那年的中秋节。京城的中秋也许都是热闹的,可是,对于顾行贞而言,所有月饼桂花和点亮满城的灯火都磨灭在一个女子的哭喊声中,顾行贞对京城中秋的记忆只剩下了满腔的悲愤,那轮满月,似乎也曾是一盘血红。
或许是因为顾行贞遮掩了过于英秀的面容,他周身冷峻的气质反而越发凸显,即使人们肆意欢笑,也有意无意地避开他,使顾行贞周围空出一片小小的空地。
顾行贞身着玄衣,带着面具,像一片暗影,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娇娘明烛间。大家的避让对他没有丝毫影响,因为盛大的节日原也不属于他,顾行贞的中秋,早已沾满了鲜血。
人群笑声不知道在月光下回响了多久,顾行贞突然在一片五颜六色间看见了一道孤单的纯白,她提着白兔灯笼,牵着小丫鬟龋龋而行,与所有的快乐截然无关。
走进一些,顾行贞认出碧珠,知道了这全身雪色,玉兔灯笼的少女是沐扶苍:“她是适合白色的,就像天上的嫦娥,只是在白衣下的心肠,还有外表的单纯柔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