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如同一张腐锈在水底的铁网,水落则网现,锈迹斑驳,锐利伤人。
绫烟烟手心有尖锐的钻痛感,低头看去,才发现指甲把手心戳出了血迹,她定了定心神,“这些事情,前辈一清二楚,为何当时不说?”
老头拨了拨地上吃剩的鸡骨头:“我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医修,你们叫我前辈,不过是因为我活得久资历老。救死扶伤又怎样?太平盛世的,动不动就能活个成千上百岁,我能做的就是躲在药谷里,种种药除除草。这些事情,管不了,也不想去管。”
绫烟烟心里五味杂陈。
所以这位老前辈,百年来一直在闭关,两耳不闻窗外事,好不容易有一个年轻人,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让真相水落石出,可燎原之火还未成势,就被倾盆暴雨浇灭得星点不剩。
“你们实现不了他的夙愿,这里面盘根错节太多了,你们自己的师长、同门,有些人是始作俑者,有些人被蒙在鼓里,总之这些人都摘不了关系。你们该怎么做?”老头继续说:“我看得太多了,一个个的斗志昂扬前仆后继,最后都还不是引火烧身?可他们就算焚成灰烬,也照不亮这片永夜。”
绫烟烟无言以对。
断岳师叔嫉恶如仇,一剑斩杀那头罪有应得的黑蛟,却被一篇颠倒是非的檄文,挑唆着屠杀无辜。
到头来还以为他在铲奸除恶。
“那前辈现在为何愿意如实相告?”
白胡子老头抖了抖信纸:“徒儿都查到了这一步,做师父的,怎么能不帮一下忙?”
徒儿?
他的意思是,这封信是阿梨写来的?
猜测得到验证,绫烟烟心里反而七上八下,不知道该怎么把她失踪这事告诉老人,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
山腰处轻拢慢涌的云雾不知何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阴云,本就逼仄狭洞府一下子显得更加压抑。这片风雨欲来的静默中,不知谁喊了一声:“那片天怎么回事?!”
绫烟烟被这声高喊打断思绪,拨开人群走到外面。
天际漂浮着铁色的云,如同高耸的山岳,阴影遮天蔽日,持续不断地朝这边翻涌而来。地面出现细微的震颤,硕大的石砾、乃至于覆在石壁上的尘屑,都开始簌簌抖落。
千里之外的阴云天,被一条雪亮的闪电撕裂,众人无比清晰地看到,那连绵万里的苍青山脉中,有一座不高不低的山头缓缓沉了下去,留下一个巨大的豁口,黑云好似污水往那豁口中倒灌。
南方仙宗依傍这条灵脉而生,一座山头沉下去,意味着一个仙宗就此陨灭。
无缘无故的,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
玉浮宫和巨阙剑宗也同样坐落在这条山脉上,洞府内诸人都不免有种唇亡齿寒的恐慌感,一片哗然。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天劫吗?这里怎么会有天劫?!”
“不对,”绫烟烟心神剧颤:“这还是琅环秘境里的天劫。”
有人又开启了溯世绘卷,而且这回的天劫比在秘境中时更加肆无忌惮。
秘境中是上千人,这里却有大大小小的宗门,成千上百万的凡人,都在这天劫下如待宰羔羊,坐以待毙。
言语间,又有一座山头沉了下去,电光劈落后升起一股袅袅白烟,紧接着是第二股、第三股……陆陆续续接连不断,如同烽火台上点燃的狼烟,一种大战在即的未知恐惧笼罩在心间,让人措手不及。
这条灵脉在崩塌。
绫烟烟面无人色:“而且这次的天劫,好像是崔嵬山方向。”
崔嵬山在崩溃,这条灵脉也在劫难逃,过不了多久,剑峰也会被殃及。
断岳真人无法握剑,众人只能齐刷刷望向姜别寒。姜别寒不等他们开口求助,早已将装着长鲸剑的剑匣拨到一旁,可他现在没了长鲸剑,连御剑也是一个问题。
“师兄,拿着这个。”绫烟烟递来一把长剑,剑锋黯淡无光,毫无灵气,甚至没有剑鞘,是最低阶平庸的剑。
姜别寒在手里颠了颠,虽不习惯,但也合手,他心领神会,运起剑光,化作一道长虹,破入云海之中,后面拖着一大片乌泱泱的人群,是跟着他一起前往崔嵬山的剑宗弟子。
夏轩正想跟上去,绫烟烟一把拉住他:“等会,你赶不上他们的,你跟我来。”
“不先去找咱们师父吗?”他急得火烧眉毛:“姜师兄没了剑,光他一个人肯定撑不住,咱们师父说不定能帮上忙!”
绫烟烟却踌躇不决。
方才听了真相,她反倒有些惧怕宗门的长辈知晓此事,与其说是忌惮自己的师父,不如说是害怕知道某些不愿意想象的事实。
“师姐,你还在犹豫什么?”夏轩直跺脚:“我们到底去哪?”
绫烟烟恍恍惚惚地:“我们去找玉灵前辈。”
夏轩摸不着头脑:“这个时候找她做什么?!”
绫烟烟眼前成双成对的景物终于恢复清晰,“阿梨或许是在鹤烟福地消失的,玉灵前辈那一定有线索。”
她神色坚决:“我们现在叫上几个剑宗弟子,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把我们送到白鹭洲去,我们回鹤烟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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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贴地,犹如一汪浊水,朝着正在崩塌的崔嵬山倾泻,偶尔露出的青白天穹,宛若污水中翻涌的白沫。不远处数道飞驰的剑光劈开浊浪,停在山脉上方,乌云后露出几条立得笔直的身影。
姜别寒面色凝重地站在最前,他在回想绫烟烟说的话。
崔嵬山是上古蛟龙的骸骨,溯世绘卷里又封印着蛟龙的魂魄。如今崔嵬山正在崩塌,是不是意味着绘卷已经出了问题?
他回剑宗的途中尚在昏迷,但也听闻有同门师弟前往东域,奇怪的是,那座繁盛了不到十几年的古城,现如今人烟寥若晨星,只剩下金碧辉煌的宫殿和轩昂威赫的玉龙台孤零零地矗立在苍青色的天地间,白浪海也平静得异常诡异,波澜不惊的海面犹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将天穹纤毫不差地封存在海底。
他们在那只看到了一个白发苍苍、浑身都似乎挂满蜘蛛网的老人,老人的身影转瞬即逝,不知从哪出现,也不知躲藏在何处。
这群弟子最终无功而返。
姜别寒心里却有个糟糕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