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师生情在私欲面前不堪一击,他揣合逢迎想成为先生这样的人,就要做好被随时抛弃的准备。
而在外人看来,垂首静立的老人,看上去像在为自己英年摧折的学生黯然哀恸。
“这些茶叶好像有问题。”绫烟烟向来观察细致,对着散落一地的茶叶观摩到现在,终于有了头绪。
“什么茶叶?”
一汪看不清的浑水,又来一团剪不断的乱麻。
董其梁头昏眼花,甚至都有些站不稳。
“是……宋师兄进入秘境内喝的半杯茶?”
“谁给他倒的茶?——是你?”
“不不不,是宋师兄他自己提出要喝茶的!不关我的事啊!”
“我记起来了!”有人扯开嗓子:“是李师兄!”
那三个字宛若冰冷的水,浇灭了这一丛乱杂喧嚣的火。
天地之间,忽然一片死寂。
李成蹊便从这片死水般的人群中走了过来,他脸上仍带着些被上千道目光注视着的迷茫,走上前的时候,还扶了把一个被他吓得跌倒在地的小师弟。
鞋底沾了血,在白玉砖上踩出一行血印。他停下来蹭干净,才又从容不迫地继续迈步。他手里抱着一把琴,琴身裹以天青色琴囊,因长期演奏震动,琴尾有一片冰裂断纹。
“听说先生要找扶乩琴。”他毕恭毕敬地呈上前:“学生给您带来了。”
李成蹊的突然出现,让宋嘉树逃过一劫,他望着这个昔日的死对头,杂陈之色溢于言表。
“李成蹊。”董其梁脸色阴沉:“是你倒的茶?”
李成蹊不置与否:“先生,师弟性命垂危,您先救他,再来问责于我吧。”
董其梁没有动作。
“先生怎么好像不大乐意的样子?”他笑容满面:“是觉得师弟的性命和那些散修一样,都是微不足道的蝼蚁,还是说——”
他扬手掀去琴囊,琴声锵然峥鸣。
“——你不敢,你根本不会弹我哥哥的琴!”
—
油墨清香混着些许霉味扑面而来。整面墙壁都是书,微风吹过,书页哗啦啦翻动,像被钉在墙壁上的鸟扑展双翼。
薛琼楼随手抽一本书出来,走马观花地翻看。
白梨则枯立一旁,哪里都不能去,什么事都不能做。
两人进了这栋藏书阁,一句话也没讲,也许是无聊的缘故,她觉得自己在这已经待了很久了,久到姜别寒身上那人命关天的嫌疑已经洗清了。
从棂星门方向传来的喧闹声飘到了这里,那边已经乱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薛琼楼很有闲情逸致地看书消遣,充耳不闻,猜不透他的目的。
白梨将自己腰间的蝴蝶结解了又系,系了又解,油墨味充斥着胸腔,浓郁得呛人,以至于那扇可将整座鹿门书院一览无余的大窗户形同虚设。
“我能不能……”出去透个风。
薛琼楼从书中抬头,竖起食指。
白梨只好噤声。
嘭嘭嘭。
脚步声如暴雨砸上楼梯,有人来了,还不止一个。
撒网的猎人终于等到了自投罗网的猎物,他合上书,拉着白梨躲进书架之间。
“先生的琴是放在这里了吗?”打头上来的弟子一进门便是一通无头苍蝇乱撞:“快一点!晚一步宋师兄就没救了!”
“等会儿,刚刚我们进来的时候,怎么没见在这看守的几个师弟?”
“先别管这个了,他们估计偷懒看热闹去了!取琴要紧!”
书架晃动起来,白梨不得不往前站一步。
“你还记得先生设下的禁制怎么解吗?”
“先生方才告诉我了,让我想想——”
满室淡青色光芒亮起,从书柜的缝隙里挤进来,这些光芒并不刺眼,而是如潺潺流水,温柔地从眼前淌过去。
禁制解开,琴取了出来。
“这是什么?”有人咦了声:“有黑有白的,是棋子吗?”
砰砰砰。
接二连三几声炸开。
白梨听到哐当砸在地面的声音,液体喷溅在木制书柜上的声音,几点血珠从缝隙中飞溅到她脚下。
薛琼楼一手背在身后,血珠扑上他衣摆,也没什么反应,一直待声音完全消失,才从书柜间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