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别寒还想问得细致些,跑堂小伙已经吹灭柜台案头的蜡烛,无意继续这个话题。
大堂内一下子幽暗下来,姜别寒察觉到一丝有些压抑的寂静,身旁莫名其妙传来一声呜咽。
夏轩抹着脸,水绿色青葱一样的少年,其实只是个小孩子。
姜别寒戳他胳膊:“你怎么了?”
“我害怕啊。”
“怕明天遇到比你强比你凶的对手?”绫烟烟摸摸他脑袋:“你放心,你第一轮就会败下阵来,遇不上大能的。”
夏轩还没开始感动,又遭打击。
“我不是害怕这个啊。”夏轩挤出几滴眼泪,扭捏着说:“我就觉得,我们怎么还没玩够就要回去了呢?”
“说白了你就是想再玩几天吧?”
“没有这回事!”他面露羞恼,“重点在‘我们’,不是‘玩’!”
原来是舍不得小伙伴。
姜别寒和绫烟烟还好,三人本就从小玩到大,剩下两人一个在东域,一个在药谷,天各一方,再见面就难了。
“没关系。”白梨拍他肩膀:“等我们从秘境出来,你可以直接跟我回药谷玩。”
“真的吗?”
“假的。”绫烟烟敲他一记,抢过话头:“你怎么好意思麻烦人家!”
“……白姐姐都没说我麻烦呢!”
压抑的寂寞一扫而光,薛琼楼站在楼梯半腰,微微仰起头,她手里端着蜡烛,烛光落在台阶上,半明半暗,形成一条阴阳线,人影穿越重重阻碍,随着烛光倾泻到他脚下,交融成无法分离的一团。
楼上四人打闹成一团,他一人站着,眼神微冷。
白梨注意到他,将蜡烛往上抬了抬,橘黄色的暖光撑开他周身的阴暗,将他温柔地笼起来,“一起上来啊。”
其他三人都朝他看过来。在姜别寒眼里,他是旗鼓相当的知己;绫烟烟则将他当做书橱,偶尔经过陌生地方,见到奇异术法,三言两语的解释,她都会默默谨记在心。至于夏轩,还在心心念念风光秀致的东域白浪海,看向他的眼神写满憧憬:“要是能一直这么玩下去就好了。”
薛琼楼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最后一刻的依依惜别于他来说只是过眼云烟,烟消云散,人走茶凉。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他走上楼梯时,才微微一笑:“不过,你何时想来东域,无论想待几天,都不成问题。”
夏轩立时笑逐颜开。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话听起来不是在开解,但谁都没有放在心上,似乎只是随口叹出的感慨。
—
两个小孩头破血流地坐在地上。
瘦一些的像根筷子,胖一些的则像只碗,本来是一对情同手足的好兄弟,不知为何其中一人向好友捅了一刀,幸亏小胖墩肚子上肥肉多,那一刀都扎进了肉里,血哗哗地流,人倒是没事。
两家父母匆匆赶来,大吵一架,闹到报官,惊动了左邻右舍,有好事者一问缘由,两个小孩才抽抽噎噎地说出事情原委。
原来罪魁祸首是个少年,看着乖巧讨喜,实则是个惹事精,这才刚来小镇几天,就闹得鸡飞狗跳,甚至还差点出人命。
“你家孩子怎么回事?!”
若非少年身旁的男人看着像个神仙人物,举手投足也像个神仙,惹不起的模样,两家父母差点想上去打人。
小胖墩肚子上的刀伤皮肉翻卷,看得人义愤填膺,连路人都纷纷指着骂:“小小年纪就如此歹毒,长大还了得!你这父亲是怎么当的!”
目盲男人没有反驳这莫须有的“父亲”身份,反而低声下气地道歉,又是赔钱又是治伤,不管骂他的话多难听,也只是默默唾面自干,绝不还嘴。
其中唯有一次,有人骂得狠了,说他养的孩子是杀人犯,与其以后祸害人间,不如尽早打杀了事。
男人一贯谦和的表情突然变得冷硬起来,仿佛这句话踩到了他的原则底线。
声讨一直持续到傍晚,这群人才踩着如血的晚霞,骂骂咧咧地走远。
男人擦着汗,筋疲力尽,转头“看”向枕着双臂躺在屋顶的白衣少年。
他自始至终没有反应,骂得再难听也没有反应,无可救药似的。
“你下来。”
上面没反应。
男人叹口气,肃着脸:“为什么这样做?”
“还用想吗?”上面传来懒洋洋的声音:“你忘了前几天谁弄坏了你的琴,又是谁骂你瞎子?”
男人突然沉下脸:“就为了这两件小事,你把那两个凡人孩子锁在茅屋里,装神弄鬼,告诉他们只能活着出来一个,让他们自相残杀?”
少年撑起身体半坐起来:“我是在为你出气。”
“你为我出气,”男人气笑:“难不成我还得谢谢你?”
“恩情也可以换钱,”少年恬不知耻地“嗯”一声:“我欠的债该还清了。”
“与其说是卖我恩情,不如说,你是想给我惹是生非,逼得我受不了放你走?”
少年又躺下来,笑意嘲讽。
多管闲事,好为人师,那就让这人尝尝苦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