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的第二天,再次接到牛运昌的电话。我犹豫再三,还是去了医院,还是缓步走向那间病房。我那位血缘意义上的正姑姑带着一家子堵在病房门口恶狠狠地瞪着我,像是担心我一旦进去,就会分他们一份家产。听说他们早就把之前我们住过的那套房子败完了,这一家子啃老啃到现在,也就只剩下老太太的一套老房子给他们蛀了。
牛运昌把他们拦在身后,我推开病房门,一眼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那个人。
她瘦的只剩皮包骨头,手上的血管一根根凸起,她看到我的出现,似乎有些激动,我能看到她胸口剧烈地起伏。可在她手伸出的一刹那,我竟本能地朝后退了步。
“呸!没良心的白眼狼!”
我冷笑一声瞪了这个所谓的姑姑一眼:“是你们请我来的。”
“犀犀你别这样,奶奶就是想见你一面。”
昨天岳女士告诉我,老太太只有七十出头,可她现在躺在这里的样子说不上悲惨,却让人无故生出一种怜悯,似乎她晚年并不幸福。别人我不清楚,但鹿家的爷爷奶奶,眼神里透着的东西和她截然不同,她眼里满是不甘……
“犀犀……”她再次虚弱地喊了一声,我看着病房里大大小小十几双眼睛,头一次知道原来牛家有这么多亲戚。
我叹了口气,向前走了一步,她再次伸出了手,我的拳头在身侧攥紧,再三尝试,才出于人道主义,努力克服自己抓住了那双瘦骨嶙峋的手。
“奶奶……对不起你……奶奶……”
我感觉手心里的那只手有什么东西流走了……直到从我手里缓缓滑落,垂在病床旁。
“妈?妈!”
紧接着是各种嗓音的哀嚎,而这一切已然跟我没有半分关系,我静悄悄从病房里退出来。穿过走廊,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
“犀犀你没事吧?”
我靠在妈妈腿上,撒娇式地让她一下下抚着我的头发。
“犀犀,人老了,都会死,以后妈妈也会,你得提前学会接受。”
“呸呸呸,你别乱说。”
“好,呸呸呸。妈妈只是想告诉你……”
“妈,我没难过……也没伤心,你说我是不是冷血动物?”我坐起来看着妈妈的眼睛无比真诚地问道。
“怎么会呢?犀犀是最善良的姑娘,妈妈自己的宝贝,自己知道。”
“我也知道!”门口正换鞋的老鹿一声吼。
“我跟我闺女聊天呢,你插什么话!”
“闺女,聊天带爸爸一个呗?”
我眨巴眨巴眼盯着老鹿,可怜巴巴地道:“那我要吃醉虾!”
“好好好!这就去做!”
岳女士噗嗤就乐了:“还是我闺女有办法,这么就打发了。” 她给我梳着头的手突然一顿,问到,“宝贝儿,你还恨他们吗?”
我想了想,摇摇头:“我不恨了,你呢?”
“妈妈早就不在乎这些了。”
我突然有点想哭,因为发现我和妈妈一样,不是原谅了,只是决定不再恨,放下这段,更是为了放过自己……
“说真的,宇恒前段儿还让我给你递请柬呢。”
我蹭得坐起来:“真的?”
“骗你干啥,傻孩子。”
我嘿嘿一乐,觉得这趟家回的直。虽然晚上鹿宇恒一到家就开始黑着脸,又摔门,又大声吼的,但是我自从知道请柬的事后,怎么看他这一系列行为都像是在虚张声势。
晚饭后,我骨气勇气敲响那扇因为拒绝我太多次,所以很久很久都没碰过的门:“鹿宇恒?”
“干嘛?”里面一声中气十足地质问,差点给我吓趴。
我安慰自己他就是虚张声势,然后果然心理暗示非常有效,我没再犹豫直接把门推开了,立刻换上一副谄媚嘴脸,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这样子,他总不好意思轰我了。
不过我只猜对了一半,他倒是没轰我,但是也没给我什么好脸色,全程冷着脸看我,冻得我全身僵硬。
“这……这不是你马上要结婚了么,还没见过嫂子呢,先送她套化妆品聊表心意。”
“放着吧。”
呦,这语气缓和了点啊,我刚一庆幸,这人又冷着脸问道:“还有事?”
“啊……婚礼准备怎么样了,我最近待业在家,可以帮着张罗。”
他抱着胳膊,继续冷着脸,但是嘴角却抽了抽。
这人和小时候毛病一样,但凡有话想说,但不知道该怎么说,就会嘴角抽抽。所以我没退出去,耐心地等着他想好。
“你真被那破学校开了?”
“没有,他们又喊我回去,但我不想去了,好马不吃……等等,你知道我被学校开除了?爸妈我都没说啊!”
“我也没说!”
我一副了然于心之感,嘿嘿两声:“啊~原来你还是关系我的嘛……”我干脆堂而皇之地进了屋,“啧啧啧,鹿宇恒你这人咋口是心非呢?关心我就直说!老耷拉着个脸干啥?”
“鹿灵犀你还要点脸不?谁关心你!那网上铺天盖地都是骂你的,评论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我能看不见?”
“呦呵,还翻评论了?还说不是关心我?而且当年谁说的来着?”我直接把脸一皱模仿十四岁的鹿宇恒,“‘我不允许你姓鹿!想当我们家人,下辈子吧!'现在都直接喊大名了!哎呀,真是口是心非的男人!”
“鹿灵犀你真是越发不要脸了……”
“鹿宇恒说一次就够了啊……你说了两次我不要脸了,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
“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四五六,怎么了?我就说了!”
我直接三步上去,揪着鹿宇恒一顿毒打。
“小样儿,你忘了我跆拳道黑带了不是?”然后反被鹿宇恒暴揍一顿。
我脑袋被按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能闷着声求救:“爸妈!你们来看看鹿宇恒欺负我!”
“叫哥!没大没小的!”脑袋又被往下摁了摁,都快陷进床垫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