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完全变了一副态度。
理论的青年:“那也不能说,我们所有人都是——”
前一个声音:“不是吗?至少你难逃其咎吧,如果不是你,我们这些人也不会聚在这里。而且正因为你和他动嘴不成、变成动手,吴同方才会失手杀人。”
这一刻,季寒川已经走到走廊拐角处。拐角后,就是一片略微宽阔的地方,正是安平轮上贯通上下的楼梯。按说应该有人看守,但昨天季寒川就发觉,守着楼梯的船员惯好摸鱼,经常不见踪影。眼下,显然也没有其他船员在。
只剩一具尸体、一帮乘客。
他没有再走、露面。而是靠在墙壁上,脊背贴着木板,头微微抬起,看眼前晃动的电灯。这样角度,连影子都恰好被遮盖。
因拉近了距离,乘客们又忐忑之下变得安静。这一刻,季寒川能听到吴同方吞唾沫的声音。“咕嘟”一声,像是还不能完全接受“过失杀人”的罪名。
前一个声音又道:“我之前就留意你了。你大约读过一些书,日后还有前程要搏。万一报了警,你也和杀人罪名牵扯不清。”
那个理论的青年显然懵了。前一个声音说到这里,自觉已经差不多。于是循循善诱,说:“现在嘛,我们在海上。有些事,可以不用那么‘死板’。”
他抬脚,在船员的尸体上踢了踢。布鞋摩擦着布料,还有还有热度的人体。这下子,在场所有人——包括季寒川——都明白过来,他想干什么。
第43章 乐游
在这之中, 最惊愕的人,还是吴同方。
他懵了一瞬,骂道:“乐游, 你疯了!”
季寒川听了,想:哦,他们认识。
吴同方:“你——我、我……”有些不知说什么才好。
而乐游,也就是先前一直讲话的那道嗓音主人转头,看着他。吴同方三十余岁, 面相普通, 在“游戏”降临之前, 是个工地上的民工,起先靠力气赚钱。后来学了砌墙的手艺, 算是会工艺的师傅,一个月下来,能给家里赚上万把块。而在闲暇时, 他会看小说打发时间。在这之中,接触到许多网文。起先“游戏”降临,他觉得网文之中的内容成真, 自己兴许可以建立势力、称霸一方……可接下来的事, 很快打碎了吴同方的幻想。
这场“游戏”,与他先前看过的那些,全部不一样。
没有可以用来换金子的积分, 没有大把美女投怀送抱。没有轻松易得的奢侈享受, 有的只有挣扎、饥饿, 甚至连休息时间都可能忍饥受苦。
他摸爬滚打,活到现在,在厉鬼爪牙下艰难逃脱,觉得过去的自己简直是个蠢货。十数场游戏下来,吴同方对自己的能力有了清晰认知。
他不会动脑子,好在“游戏”本身不太需要玩家动脑。只要会跑,跑的比其他所有人都快。或者伸手,把自己前面的人拽到后面——
就能活命。
可眼下是船,或许没有多少地方跑。
脚边一具尸体,现在躺着不动。但这是“游戏”啊!说不准,到什么时候,就又开始动。
而看着吴同方惊恐的、磕磕巴巴的样子,乐游笑嘻嘻问:“还是说,你想把他留在船上?要不要干脆和睡在一起,盖一床被子?”
吴同方呐呐不言。身侧,一群npc也没有声音。至于拐角的季寒川,他若有所思。
吴欢之前和他感慨,说:“在这种高强度的游戏里,很大一部分人,精神状态会出现问题。”
这话,原本是吴欢用来和他解释,一般什么样的人,能走到“失忆”的一步。
需要心性坚韧、不受外物所累。能坦然面对游戏中的种种鬼怪困境,却也能以平常心看待一切,不把身边弱小玩家当做随手利用的工具。
吴欢和他强调:“这点很重要。有些人,根本是定时炸弹,完全想不到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哦,我不是说你,你的所作所为还是有逻辑的。这种人,也是平均生存率被拉低的原因之一……”
她的声音渐渐远去。
此时此刻,季寒川想:我也遇到这种人了?
而npc群中,乐游摊手,说:“算了,当我没说。那现在就找个船员过来,劳烦他通知船长。”海上可没有警察局,“然后再找个地方,把咱们在这些人统统关在里面。等上了岸,再统一移交警署。”
他说着这样的话,还是笑嘻嘻的。
而这时候,季寒川已经迈开腿,往甲板方向去。
身后,还有隐隐约约的人声传来。是先前与船员理论的青年。看他的口才、姿态,还有与乐游那几句对话,多半是npc。他似乎很踌躇,可乐游的话,的确让他为难,忧心自己日后被影响。所以此刻,他的好口才再度发挥了效用。
周身原本还在犹豫的人,也在“船员的死是所有人责任”的威胁下,一个一个点头。
这时候,季寒川走到甲板。二等舱的乘客有头等舱的两倍,不可能全部聚集在楼梯口。而那些没有聚集的人中,兴许也有一些,留在自己的房间里,听到屋外响动。
季寒川想了片刻,见甲板上还有三三两两的乘客。他拉一拉自己的领子,遮住大半张面孔,往偏僻处走去。在一个杂物堆积的角落,季寒川手撑住栏杆,翻越过去,轻松跳入水中。
在海潮起伏中,他入海时溅起的水花迅速消逝。有巡逻的船员听到一点动静,往这边看时,海面已经是平常模样。而季寒川潜入船底,水潮涌动,他看到鱼群、看到暗流。这一刻,季寒川虽然身在海底,却觉得天地广阔。鱼群向前游去,暗流亦向远方涌动。这个世界很小,玩家们只有一艘船的空间。可又分明很大,沙鸥翔集、锦鳞游泳……
不知不觉,季寒川这样看了许久,肺中氧气吐尽。这时候,他冒出海面,换一口气,再往船下潜去。
他见到船上依附的无数藤壶,在水流中翕张。远远看时,像是一张在水波中飘摇的毛毯。游近了,却觉得皮肤发痒,难以忍耐。
季寒川想到上一局游戏中的巨人。他眉头微微拧起,嘴里吐出一点泡泡,继续往前。
等到船底,季寒川抬头。按照先前宋和风拿来的图纸,自己眼下见到的铁皮里面,就是排水舱。
季寒川抬手,掌心贴在一块光滑的金属船面上,感受片刻。最后遗憾地发觉: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再浮出水面时,在三等舱的甲板上船。外套被他脱下来,搭在栏杆上。身上湿淋淋的,衬衣贴着皮肉。此时是春日,又是上午,太阳未升到正空,海风微凉,吹在季寒川身上。
而身侧,许多人惊疑不定,看着季寒川。
他们是三等舱的乘客。舱内位置狭小,又因人太多,拥挤不堪,连空气都是湿闷、发臭的。晚上天凉,愿意憋在舱内的人要多一些。可到了白天,虽然外面依然不算暖和,也有很多人选择来到甲板上,透透风、晒晒太阳。
可大家坐得好好的,正在聊天,向往对岸的生活。虽然不知怎地,传闻中只要一天就能到达的地方,到了第三天,船还慢悠悠在海上漂。但兴许是传闻出错,对岸仍然是寸金寸土。哪怕同样是给人刨地、抬砖头,都有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