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跟你说过,我的心之所愿,是游历天下,看遍世间山水……可那对于当时的我来说,也许只是别无选择。”裴疏微微弯了腰,眼眸低垂,一向波澜不惊的面容上,露出了些许外人从来没有见过的脆弱。
裴疏过去认为自己是个天性凉薄的人,他的凉薄已经刻入了骨髓里,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没有什么是他割舍不掉的。
不需要父母亲人,也不需要至交好友,独来独往,孑影一人。
可偏偏他的记忆力却又很好,他现在还记得第一世幼年的时候,他是一个眷恋母亲的人,小时候母亲会经常来病房看他,后来次数越来越少,渐渐的从一个月变成了一年,再后来她可能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
裴疏也想忘记自己有一个母亲,奈何他记忆力真的很好,想忘都忘不掉。
不过也没关系,随着时间的逝去,他早已经从一个哭闹着要母亲的孩子变成了一个对生死都无动于衷的成年人。
老天爷格外会开玩笑,给了他投胎转世的机会,给了他一具健康的身体,却偏偏不愿意再多给一碗孟婆汤,让他回归成一张白纸的状态。
他带着记忆降生,却总是很难融入尘世中。
他渴望亲情和友情,也未曾得到过。
万花谷的裴疏师兄是个人人羡慕的存在,他容貌出尘绝世,他天资聪慧过人,待人温和有礼,没有人能在他身上挑出毛病来,他好像生来就懂很多东西,他学什么都很快,读书过目不忘,学艺一点就通,旁人再怎么追赶,也都望尘莫及。
在师兄弟中,他成了一个神话过的存在。
他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在同龄人中也没有什么共同话语,在别的少年人上课走神一心贪玩,考核前熬夜温书流着眼泪背医书,练字作画弹琴下棋总挨批的时候,裴疏却从来没有这样的忧愁。
他学什么都顺风顺水,奈何就是学不会与人相处。
一个至交好友都没有。
裴疏曾经在谷中试图主动去亲近过别人,可换来的回应大多是受宠若惊,别人总是喜欢把他当做一座易碎的佛像对待,会喜欢会尊敬会崇拜会小心翼翼的捧着端着,却从来也不会有平等的打闹和调笑,有的只是客气的疏离,仿佛只是跟他说说话就万般荣幸,不敢奢求太多。
裴疏很讨厌这种感觉,却也无法改变什么,也不知道从何改变。
他就是这样一个令人喜欢却无法让人亲近起来的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隔阂感。
裴疏经常怀疑别人对他的喜欢是否为真?
或许他这样的人,就不值得被人喜欢。
裴疏自我厌弃过一段时间。
因为第一世的缘故,裴疏习惯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外人却也猜不透他的心事。
他期待别人能猜中他的心思,但结果永远都是失望。
被父母老师严格拘束管教的人,或许很羡慕成为裴疏这样的存在,无牵无挂,无拘无束,十分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在他提出要独自离开万花谷出门游历的时候,所有人都对他的能力很放心,一直以来,他无论想做什么事情都能被万般纵容,从来没有人阻拦他。
万花谷里能人众多,少了一个他,也无关紧要……
无牵无挂,无拘无束,他不需要别人,别人也不需要他,似乎活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于是他给自己找了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去游历天下,看遍世间山水。
久而久之,这个理由就成为了他的心之所愿。聪明的人,不仅能骗别人,也能骗自己,裴疏自己也是如此的信以为真。
实际上他根本不喜欢这种像浮萍一样漂泊的日子,什么狗屁山水美景,看多了不也就那么一回事,多看几个少看几个,又能有什么差别?
都变成了填充记忆的东西,想忘都忘不掉。
闲来无事出门看个几次还算欢喜,日日漂泊在外,夜深人静看别人万家灯火点燃,掌灯人等着归人回家,自己却空落落走在月下长街石板路,无牵无挂享受所谓自由的孤独,也是自虐的煎熬。
“灵儿,我是真的很爱你,也是你给了我另一个选择,比起什么游山沥水,我更想待在你身边。”
“什么山水美景,都比不过一个你。”
以前的裴疏能毫不在意的用五十三治疗点换小苍和酒,只剩下一点留给自己,现在的他,却再也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了。
对于这种改变,他是喜欢的。
“也请你不要再说让我离开的话,我比你想象中的更在乎你,更舍不得你,也离不开你……”
他怀里的薛清灵擦了擦眼睛,声音带着哭腔,“真的吗?”
“为什么你总是不相信我?”裴疏眉头紧皱,继而接着说道:“为什么你们总是能大大方方说出让我离开的话?”
薛清灵揉了揉耳朵,他居然意外的从裴疏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委屈。
薛清灵吸了吸鼻子,喉咙里还是火辣辣的,他的声线比以前要粗重一些,声音又低又哑:“你以前从来都不说这些的。”
“你若是不想离开,为什么不能主动告诉我?毕竟你以前说过你想要去游历——”
裴疏打断他,他已经不想再听这些词,“那你为什么不能从我现在做的事情来猜中我的心思,而偏偏要在意我之前说的那些话。”
“我若是心中不愿,我为何要做这些事情?我如果不爱你,我为什么要待在你身边跟你成亲生子。”
“答案难道不好猜吗?”
他的话音刚落,薛清灵也不知道身体里从哪里涌出来了一股火气,腾腾的直接蹿上了胸口,他扬手便是“啪”的一声打在了身边人的脸上。
清脆的一声响后,两个人都是身体一震。
裴疏怔愣在了原地。
“猜猜猜,为什么你总是让我猜,提亲的时候你也让我猜,你为什么总是不会好好说话!!!”薛清灵声音嘶哑说出这些话来的时候,眼睛里燃着怒火的同时,还犹带未干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