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呢?就上个工的功夫,眼看天快黑下来了,社员们扛着农具下活回家,准备捧着饭盆去食堂里打菜。
路上碰见队长老娘,那个在大槐生产队“无恶不作”堪称村里一霸的陈老婆子哆嗦着一双老腿儿,从后山坡方向向村里跑来,背上背着个大竹篓子,边跑还边哭,眼泪鼻涕糊了一张老脸。
社员们看了个稀奇,刚准备跟陈老婆子打个招呼,问问她是怎么了?
人一阵风从他们旁边卷了过去不带停歇的,只听得她大嗓门陆陆续续传来声音。
“哎哟喂,我老婆子苦啊,为了队里那几头小猪仔去割猪草差点让野猪顶了个正着,一条老命险些交代在山里喽!”
“快来人啊,快去喊我几个儿子来,让他们来见我老婆子最后一面!”
有人追在陈老婆子身后,听了这么一嘴儿,跟着就屁颠屁颠跑去找大队长。
大队长秦国树同志是个负责的好队长,社员们都下工了忙着去吃饭呢,他还留在地里头巡视,看农具有没有收好,哪里落了东西,检查完了才会回家。
板着一张脸双手背在身后的秦大队长听来报信的社员说他老娘要死了,等着见他最后一面???
社员也说不清楚,就说他老娘哭得不成样子,像是被什么吓着了,老太太虽然平时仗着队长老娘的身份胡作非为,横行霸道,说到底没干什么坏事,就爱占点小便宜,那模样看着还怪可怜的。
社员挠了挠后脑勺,憨憨一笑:“队长,您快点回家看看吧,俺替你瞅瞅,您放心,咱们干活都是仔细人,出不了差错儿。”
秦队长拧眉往家里头走。
老秦家算是大槐村数一数二的人家,住在村头儿,一间新盖的青砖房两旁是两间土屋连在一起建的,半新半旧的用土胚子围成一个大院子。
就这粗糙简陋的房子,在社员们眼里也是“豪宅”了,大槐村上下都住着土屋加茅草屋顶,虽然老秦家也用不起瓦,但那间建了两年的青砖屋子也是让人眼红不已。
秦队长年三十好几正值壮年,脚程快,没多大会儿就到了自家。
老秦家眼下正热闹着,也是赶了巧儿,陈秋花从山上跑回来的时候,撞上社员们下工,一个两个去食堂打了饭捧着碗来老秦家看热闹。
这年头没什么娱乐八卦有点热闹就想瞧是其一,其二是陈秋花这个老婆子这些年刚来刚去,在队里得罪了不少人,社员们也是奇了,这是遇着了什么把这刁蛮老婆子吓成这幅德行?就想探个究竟。
有热闹不看是傻子!
等秦队长到了家,社员们自动让了位置,让他进来。
他老娘躲在墙角,不让人靠近,拍着胸脯说自己命苦,为了喂好猪仔辛辛苦苦上山打猪草,结果遇上那不长眼的野猪,那野猪通体黑毛,生得膘肥体壮,估摸着有三百来斤,忒吓人了。
就这么朝她撞过来,要不是……要不是她跑得快她那几个不孝顺的儿子兴许就见不着她了!
秦队长站着看老娘又唱又作,头疼地上前要将她扶起来,陈婆子不乐意,伸手推了推,让他一边儿去。
也不让人靠近,就在墙角边,绘声绘色说她有多命苦,遇着那野猪有多吓人。
没多大会儿,几乎大半个大槐村的人都来了,几个队上干部站得近些,这些干部都是男的,就妇联主任张秀花是女个同志,她上前劝说,“老婶子,您起来好好说话,咱们妇联就是给妇女同志做主的,有什么委屈您就说。”
有个年轻小伙子撇撇嘴,那是队上的记分员,他嘀咕说:“有什么委屈啊,就是遇上野猪了呗,这不是没事嘛!”
谁敢给陈秋花老同志委屈受?不是冲着她是队长娘,而是这老婆子难缠得很,有便宜占钻得比谁都快,没便宜占创造机会也要上,还是个得不得理都不饶人的主儿。
妇联主任张秀花嘴角抽了抽,不敢咋样,不能让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婶子坐地上哭,这是妇联的失职。
跟着张秀花又劝了几句,她是语重心长了,还说大娘您坐这儿哭,队长脸上也不好看啊。
陈秋花一瞪眼,“他有什么脸可说的?当干部的就是得为人民服务!”
“……”
这天儿没法聊下去了。
秦于礼和秦国东进门的时候,他们老娘已经和队里的几个干部谈好了条件,她是为了割猪草才让野猪追,差点死在野猪手里的,要是出个啥事,那就是因公殉职!是得给奖励的!
陈秋花一张嘴说得几个干部哑口无言,秦国树几次想开口打断老娘都被她推开了,陈秋花还说了,现在是解决公事,你秦国树不是我儿子,你是为人民服务的生产队干部,你就得听老百姓诉求!
秦国树:“……”
老婆子掰着手指数:“三斤玉米棒子,一斤地瓜干,一斤白面,对了,两斤红糖总少不了的?”
干部们:“……”这是狮子大开口啊!
但是你不答应没办法,这事儿让陈婆子占住了理儿,你不答应她就不起来,坐那闹,说干部欺负老百姓。
快秋收了,再缺粮食这点东西咬咬牙还是能拿得出来的,就是把那两斤红糖砍成一斤,双方达成友好协议,陈婆子才拍拍屁股站起来,脸上有了笑容。
东西得到了,就变了个脸,那样子不像是被吓过的,见到最爱的三儿子进来,连忙冲他招手,中气十足:“三儿啊,快来快来,娘给你泡红糖水喝。”
社员们和干部们:“……”
秦国树木着一张脸挥散了凑热闹的社员们,他老娘还站在门口的墙角边上,他走过去要将老娘身上的竹筐解下来。
今天这事儿,别看他对老娘的无理取闹无奈,心里头还是有些后怕的,三四百斤的野猪,别说一个老太太了,就是两三个成年男子遇上了都够呛,能逃回来那是老天开了眼儿——侥幸!
秦国树对老娘说的话还是存了一分怀疑的,“妈,您今天真遇上野猪了?”照他妈的性子,为了坑队里一点好处装一装也不是没可能。
想是这么想,话也问出来了,还没等他妈回话,他伸过去的手顿住,低头看进竹筐里。
筐子里坐着个小小一团的孩子,白白嫩嫩的说不上来的好看,睁着一双清亮大眼睛怯生生带着几分好奇与他大眼瞪小眼。
秦国树傻眼了。
秦于礼上前推了他大哥一把,吊儿郎当的,“大哥你傻了?”
团子听见这声音眼睛一亮,她顾不得先前和奶奶说过的不可以钻出筐子的约定,小心翼翼从竹筐里探出一颗小脑袋,胖手扒在筐子边沿上,脑袋圆乎乎毛茸茸的,一头细软短发软哒哒趴在头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