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皇上微服出行打她面前经过,这脏兮兮的小团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冲过来便一把抱住了皇上大腿儿,仰头傻笑,声音出乎意料的好听,稚嫩软糯,她喊了一句:“粑粑!”
“baba”是个什么意思林大人没听懂,料想英明神武的皇上也没听懂,向来洁癖得令人发指的皇上都愣住了。
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甩开脏团子也不是叫她血溅当场,而是蹙眉问:“ba、ba?”
小小的女孩儿仰头,黑漆漆的脸上露出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儿,她孺慕看着他,“爸爸虽然头发长了,可是音音没有忘记哦!”
再后来发生什么,林大人不忍直视。
他跟在皇上后头,见皇上听了这话儿后,紧蹙的眉头未曾松开,就在林大人以为团子要血溅当场时,皇上伸出干净修长尊贵无比的龙手,将团子从腿上撕开。
“让开。”他道。
团子被推开后,怔愣了好一会儿,高大的男人已经转身离开,大约有个四五步距离,团子没哭,哒哒哒迈着短腿儿又追了上去。
“爸爸,爸爸等我!”
“爸爸,你不要音音了吗?”
奶声奶气的小嗓音在身后响起,伴随着一丝细小难以察觉的鼻音,林大人抽空往后面看了眼,团子腿短,哪怕是五六步距离,也好一会儿没追上。
大街上人来人往,小小一团的孩子追在身后,周围都是大人,她尚且不及人家大腿高,一不留神就被淹没在人群当中。
林大人这个钢铁硬汉看着看着,心里也难免起了一丝恻隐之心,他踌躇片刻后,不忍道:“皇上?那个、还在后头追着呢。”
也不是林大人没有防人之心,皇上自己武力值高得惊人这不说,就说那小小的脏团子,若真是有不轨之心,也没那能力行刺。
团子太瘦太小了,看起来还好久没吃过饱饭的样子,能有这个条件行刺?
话说完,前面男人丝毫不受影响,棱角分明俊美至极的脸漠然无波,连根细微的毫毛都没起过一丝变化,脚步仍然大而有韵律,既不快也不慢。
林大人得不到回应,苦了脸,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叫你多管闲事?这下好了吧,惹得皇上嫌弃,还想不想好过了?
林大人身为侍卫军统领,又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不敢说有多了解皇上,但了解个两三分还是有的。
皇上少年登基,十岁那年,亲生母亲彼时尊贵的太后娘娘试图架空幼子,把持朝政扶娘家上位,朝廷乱成一团。
皇上冷静应对,背地里布下杀局,请君入瓮,一举将亲舅舅拿下,当日在朝廷之上,当着众大臣的面,年仅十岁的少年皇帝眼睛眨也不眨亲手割下了亲舅舅的脑袋。
血溅三尺,鲜红的血喷洒在少年皇帝身上,冷酷阴沉,众大臣被吓得不轻,好几个胆小的甚至当场晕厥过去,尿裤子的也有。
哪怕当场撑住没晕的,回去也没少做噩梦,朝堂上一连多日告假了好些个官员,上早朝时金銮殿都空荡了许多。
就在众人以为这事儿就这样了了时,罪魁祸首,皇上的亲生母亲太后娘娘也没被放过,至今还幽禁在深宫之中,外面的人进不得,里面的人出不得,不见天日。
后来,皇上就没笑过。
执政手段愈加霸道刚硬,容不得旁人指手画脚,哪怕是心腹大臣也只是听令行事的傀儡而已,甚至兴之所至,他不介意杀人为乐。
有时候林大人忍不住偷偷揣测,皇上恐怕是没将人当人……
更何况……他最后转头看了眼追在身后的脏团子,何况是只莫名其妙脏了他龙袍的小破团子?
眨眼的功夫,就林大人出个神的时间,那小脏团子如有天助,吧嗒吧嗒追了上来,见着爸爸眼睛就是一亮,顿时犹如一只小炮弹一样冲了上来,砰地一声撞在男人腿上。
她反弹了回去,一屁股坐在地上,还下意识仰头安慰爸爸,“嘿嘿,不疼,不疼,爸爸我不疼的。”
林大人:“……”
男人漠然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如同一头沉睡中的猛兽,眼里不含丝毫感情,高高在上像个石块儿做的神像。
“别再跟了。”
男人的声音不同于常人,他长得跟天人般俊美好看,声音却低沉带着一丝嘶哑,如同破鼓风机一样,又似锈了的铁链子艰难拉扯,算不上好听,甚至有些吓人
林大人低头看着自己的剑,握紧了剑柄,想着待会儿要是这只脏破团子被吓哭出来,吵着皇上了,他该如何?是递剑还是拦住让皇上少造孽?
他打了个冷颤,还是保命要紧!
团子眨了眨眼睛,从地上爬起来,她没有吓住,反而重新抱住了男人大腿,甚至拿自己的小脏脸在他腿上亲昵地蹭了蹭。
待看见男人袍子上黑乎乎的污渍时,团子小肥脸烫得发红,蹭开了一边脸蛋出乎意料的白嫩,白里透着粉红。
即便一副做错了事的心虚感,团子也没放开抱着的大腿。
“爸、爸爸……”
音音低头看着地板,声音小小的,带着一丝茫然无措,一丝委屈,说道:“我、我害怕。”
“这里的人都好奇怪,他们头发长长的,穿了好多好多的衣服,音、音音一个也不认识。”
“不要丢下音音……”
他指尖微动,目光落在团子黑漆漆的脑袋上,上面的细软头发因为长久未曾梳理,本来扎着的小揪揪纠成一团,又脏又乱。
“皇上?”
危玦陡然回神,再一次转身而走。
林大人在心里默算,算那小破团子多久会追上来。
可是等了又等,也没等到后来,这追了一路,那小破团子就这么放弃了?
往后头一瞅,身后空空荡荡,只有来往络绎不绝的人群,再无那只脏兮兮的瘦弱小团子。
林大人叹了口气儿,嘀咕了句:“不会是叫拍花子的给捉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