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城叹气:“我也说不得别的,只能看上头安排了。老裘你还不如不来, 说了一大堆话,让我估计要睡不好了。”
裘百湖:“我才不信。什么不跟你说, 你更不安心吧。”他环顾四周, 天色渐渐暗下来,铃眉踩着凳子把灯挂在屋檐下, 月亮还没出来,开满花的槐树枝丫低垂, 众妖吃的一脸餍足,或抚着肚子半个身子卧进花坛, 或者是坐在地上抱着炽寰的腿, 夹杂着各种兽吼的说着当年的峥嵘岁月。
裘百湖:“……群魔乱舞的。”
他也撑着身子起来:“我吃完了也走。”
俞星城:“不着急,你现在往回走不难受啊,离城门关闭还有好一会儿呢, 肖潼那儿有我们从斯里兰卡带回来的好茶叶,我去跟铃眉把茶台搬出来。”
裘百湖其实却是还想留,干脆就坐下了,胖虎叫着几个小妖收拾桌子,俞星城把炉子和茶台都搬出来,铃眉烧水,肖潼准备茶盏。肖潼本来就是那种三十多岁的韵味美人,白月亮一样的灯笼下头,拢着袖子浇茶台,看的旁边几个没见识的小妖眼睛都直了,戈湛走过去说是要给添水,把那几个小妖挡的死死的。
而炽寰早就双眼迷离的坐在躺椅上,望着槐花傻笑。
俞星城走过去,用膝盖顶了他腿一下,炽寰眯着眼睛转头看她,又是一傻笑,对她伸手。
旁边坐着那么多人,俞星城只伸手捏了一下他指节,又松开:“快点起来。你是不是喝酒和太多了。你以前喝过吗?”
炽寰只固执的伸手,要俞星城去拽他起来。
俞星城看大家闻到茶香,都凑到肖潼身边去了,这才拽住他手腕,用力想将他拽起来。
炽寰咧嘴笑起来:“我可沉了,你再使使劲。”
俞星城:“……”她伸手一使劲,果然炽寰想要使坏,把她也拽的坐倒下来。要真被他拽倒,那十有八九就要跌她身上了,俞星城可不是会在人前打情骂俏、啊不,出丑丢脸的性格,炽寰刚想拽她,就被她电的一个激灵。
俞星城道:“你不起来我就再电你了。”
炽寰瞪眼,舌头捋不直的控诉道:“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让你拽我一下,你就电我!”
俞星城让他说的,一下子脸上也挂不住了。炽寰委屈了,甩开她的手:“你就琢磨你的当官路去吧。”
她后知后觉自己的注孤生做风,挠了挠脸:“还不是你想使坏。”
炽寰:“那叫什么使坏,我就想逗逗你!”他气得腮帮子一鼓,竟然化作黑蛟,就盘踞在躺椅上,尾巴缠住椅子腿,两爪抓着扶手:“我就不走了。”
俞星城只好道:“你都喝糊涂了,进屋去躺下吧。”
炽寰尾巴尖一甩一甩,模样强作威严:“老子没喝糊涂。那点算什么!”
俞星城不理他,干脆对旁边几个妖招手:“过来帮个忙,把你们家上君连人带椅抬屋里去吧。”
那几个妖搓着手过来,笑:“这么说多生疏,往后上君就是俞大人家的了。”
俞星城越听越奇怪,怎么跟炽寰卖给她做童养媳了似的。
那几个妖帮忙搭手。
把他给抬进屋子里去了,俞星城坐在肖潼旁边,陪着喝茶。裘百湖在她们面前话不多,俞星城就问了问铃眉和杨椿楼,关于沙俄那边的事情,杨椿楼一开始还说起来刚过去的时候,日子多么苦,天气多么冷,她从来没见过没到大腿的雪,也没见过那么多狼。
铃眉也是个南方姑娘,说起那屋檐下头的冰溜子,都可以切段裹着面放锅里油炸,又说起来那边炖的野味以及如何在雪里找兔子窝。
但说的都是他们刚刚过去修铁路时期的事情。后来沙俄为了试探与震慑——以及沙俄皇室本来就是出了名的疯癫梅毒窝,就在铁路快修建好的时候,突然翻脸和大明开战。虽然他们也甚少在东部西伯利亚一代打仗,但他们的将士都比较能适应这样的天气,而北去支援修建铁路的大明官兵可不是……
太子被送去指挥抵御沙俄这一战,皇帝也是公平的。
毕竟小燕王可都打下过倭国。纵然倭国国力较弱,但出使奥斯曼帝国这趟差,可是艰难险阻,前路未卜。
但也可能是这场仗本来就难,也可能是太子确实能力不足。太子回来后虽然有俞家去给救场,但听说俞家也付出了相当惨烈的代价,才击退了沙俄。俞星城没有去问过那位领兵的堂伯,但她看到铃眉与杨椿楼的三缄其口,不愿回忆,她似乎能想象到一点战场的样子。
她们似乎也觉得说来说去就这些事,情绪低落下来,肖潼立刻接过话去,跟他们讲哈丽孜太后的野心,讲热法皇后的美丽,讲拜伦和雪莱的友谊与信念,一切的血腥、死亡与痛苦都被省略,俞星城也跟着搭腔讲述起来,将这趟旅行讲成了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裘百湖一直没接话,沉默不语,铃眉与杨椿楼听得入迷,直到夜色已深,群妖准备散去,裘百湖起身离开,她们俩还恋恋不舍的琢磨着故事。俞星城拎着灯笼,到门口去送众妖和裘百湖,她与妖们拱手告别。
胆大的竟叫来小妖抬轿,四个抬轿小妖偶尔从衣摆下露出尾巴,一晃一摆,飞也似的抬走了。
鸮远自个儿走夜路回去,还有些化作原型便飞走了,裘百湖骑了匹黑马,他摆手让俞星城回去:“夜露重,你快加件衣服回去吧。我跟城门口的认识,会给我放小门进去的。走了。”
她们四个回了院子里,又收拾桌椅残羹,倒是不觉得疲惫,反而还各自笑闹讨论着那些小妖们。
等俞星城回了屋,才发现炽寰竟然不在那躺椅上,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床上去了,俞星城本来想把他从床上给拽下来,奈何他今日化作的黑蛟堪比水桶粗,她抱住他爪子,拖了两下,纹丝不动,不得不放弃。
而且这厮还自己卷了一床铺盖,他似乎被俞星城拖拽的动作弄得清醒几分,眼睛睁开一条缝,含混道:“老子不会下去的。这是老子的家,你是妾——”
他说着,扯住被子,再度把自己卷成一长条,面壁似的滚到最里头,然后腾一下化作人形,俞星城只看见一个黑发如漆的脑袋从被子卷里探出来。
她跪在床边伸手想要去拽被子,炽寰死不撒手:“你拿了被子就要把我赶下去了。我不走。至少今天,我就要睡床!”
俞星城气得没办法,隔着被子拍了他一下:“你不还妖皇吗,一床被子也跟我抢!”
炽寰不知道嘴里咕哝些什么,表情相当哀怨,俞星城问他:“你到底说什么呢?”
炽寰差点咬到舌头似的喊:“什么也没说!”
俞星城似乎意识到了点什么。她又想起炽寰白天说“这就是老子的家,星城让我住这儿的”。
那时候她不好意思认同或反驳,现在想想,却觉得这句话有点心酸。她只好伸手,捋了一下炽寰的头发:“行啦行啦,我记得外头晒了一床被子,我去拿回来。”
她顿了顿又道:“确实是我让你住这儿的。你以后别到处乱跑。”
炽寰呼呼大睡没回话。
她气不过,按了按他脑袋:“跟你个傻妖怪说什么呢。”
俞星城只好起身去拿被子,她合上隔间的门,走出去了,自然没瞧见装睡的炽寰在被子卷里发出得意的哼哼。他卷着被子从床铺这头滚到那头,恨不得把地儿都占上,却又心里酸涩鼓胀,又恨恨的低声骂了自己一句,把俞星城的枕头拽过来放在自己脑袋底下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