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细想,又很好懂。
他们的教徒或手下,都与莫卧儿帝国有过很深的仇恨,但利益又让他们想挂靠帝国。这段仇恨上百年都拉不下脸来,这会儿莫卧儿最后一代皇帝死去,王朝覆灭,女王登基且会颁布新的国号。
他们跑过来合作,可就不是跟莫卧儿合作,而是跟新王朝合作了。
旧的仇恨也可以随着老皇帝的死而烟消云散了。
至于老皇帝怎么死的。
红堡以外的人没见过老皇帝的尸体,只远远见到了在庙宇外的火葬仪式,确实有个穿金戴银的人似乎躺在火堆上,但是不是老皇帝,就没人知道了。不过俞星城听拉克希米提过一句:“不过是让一些擅长用冰的女使看管着罢了。”
老皇帝都已经一年多没在公众面前露面了,到底死了多久也没人确切知道了。
小燕王站在大明群臣之首,立在台阶之上,他们头顶是绸缎搭成的遮阳棚,他对俞星城招了招手:“站到我旁边来吧。”
俞星城微微蹙眉:“这不大好吧。”
小燕王笑了笑:“那位女王会想要看到你站在群臣前面的。”
俞星城顿了一下,走过去,还是站在小燕王斜后方半步远。毕竟身份官职都有差别。
小燕王背着手笑:“而且,今日你我穿的是金银二色,并肩站在一起也养眼,不是吗?”
俞星城早习惯他说话没溜儿的样,正大光明的表现出了嫌弃的神色,小燕王笑的更开心了。
他们两侧的台阶之间是宽阔的夹道,俞星城听到了战象的踏步声,紧接着就是穿着皮甲戴橙色头巾的卫兵,手持孔雀羽扇与长|矛,方阵走出夹道。广场上爆发了民众热烈且激动的欢呼声,巨大的战象身上架着彩绸华亭,随着军鼓声与音乐声,拉克希米的战象走出门洞的阴影,她在战象背上跪坐的身影显露在众人目光下。
她没有穿纱丽,而是穿着一身戴绶带与勋章的白色军装,黑色的宽大军装裤与马靴,腰带将她挺拔修长的身材显露无疑。但她胸前别了一朵红色莲花,长发披散,没有头巾,没有华丽的饰品,只有眉心一点红与耳垂上的金珠耳环。
拉克希米化了浓丽娇艳的妆容,不论是身材还是容貌,都显露出了她身为女性的美,但军装与腰间宝石刀鞘的印度弯刀,却也使她——既女性化,也充满强权威压。
她既是一位年轻的女性,也是一位出色的军事家。
把女人和权力、决断、战争等等联系在一起,或许对整个世界来说,也太出格了。在多少国家,女人都是漂漂亮亮养在家中无忧无虑的玩偶,都是只能被宠溺和哄着的不成熟的孩童,都是无法作出决定无法统领事情的顺从者。在这个不允许女人穿裤子的年代,却有女人敢穿上新式的军装,统领一个人口一万万的国家。
贵族与大臣的脸色是复杂的,但群众却发出了排山倒海的欢呼。
这种爱戴与崇拜,怕是任何一位莫卧儿皇帝在世时都不可能体会到的吧。
拉克希米没有走下战象,而是走上一块有四位仆人操控的魔毯,朝搭建在广场上的金色高台上登去。
只是那高台上并没有一个实体的皇位,或是有什么手持权杖的大祭司,只有一个演讲台一样的小桌子,桌子上还有一件金轮装法器。拉克希米站在飞行的魔毯上,而后在魔毯到达高台旁边时,她跨出一步走上高台,对下头的民众挥了挥手,开口道:“我的子民们。神的孩子们——”
她因金轮法器放大的声音,瞬间被淹没在人潮的狂呼之中。
小燕王转过脸来:“……真了不得。”
俞星城看着那哭泣拥抱的人群们,他们跪倒在广场上,抬起右手高呼拉克希米的姓氏。她在自立为女王之后,恢复了自己的母姓,虽然这母姓也并不是她真的名字,但对于百姓来说,却是觉得这姓氏比莫卧儿王朝的姓氏好过千百倍——那过于长命的旧王朝曾经给他们几代人带来的苦难,都可以翻篇了。
俞星城也转过脸来,轻声道:“她野心不小。她是要组建新型国家。新的军装代表新的军队,没有皇位代表她新的施政方式,甚至是发表演讲这一点,都……太像那些欧洲诸国了。”
小燕王:“或许我们扶持了一个了不得的国家。”
俞星城看了他一眼:“但我觉得如今面对共同的敌人,印度的许多根基问题才没有爆发。等驱逐了英国人之后,谁又知道会怎样呢。总会有国家在崛起,或许我们也进一步迈入新式,才能不被这些新型的国家甩下去。”
小燕王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新型?如何新?英国的上下议会全是世袭贵族、终身袭爵,那算新吗?法国的拿破仑一直是皇帝,听说百姓的支持,也比不过那些开厂子卖地的大地主大富商的支持,那算新吗?”
确实,从阶级流动的角度来说,英法和大明是两个路子,也未必谁比谁好到哪里去。法国还只进行过一次不算成功的大革命,真正革命的时代还没到来,欧洲各个国家的体制不过还都是贵族共和或君主制罢了。
俞星城立在那里,望着拉克希米的背影,道:“这我无法判断。或许美国能算得上新吧。欧洲都说那里是新世界。不过如果拉克希米的‘新国家’,是要组建议会把那些领主贵族塞进去,那他们离完蛋也不远了。”
小燕王和她一起站在绸缎遮阳棚的阴影下,小燕王笑:“这点倒是你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他话音刚落,发表演讲的拉克希米似乎提及了从大明而来的友邦使者,朝他们群臣伸手过来,俞星城和小燕王一同双手合十,随着群臣一起弯腰稍稍行礼。虽然大部分百姓对大明知之甚少,却仍然爆发了欢呼声与鼓掌声。
小燕王:“我听说英国内部要有变动了。那些驻守德里的英国士兵被一同炸死烧死的消息,传到了英国境内,再加上乔治四世以不熟悉政务为由,把责任全推到英国宰相头上。”
俞星城明白他说的是现任的英国首相。听说还是一个颇有能力的人,在乔治三世疯狂的那几年,他一直有统领大局。
乔治四世这个浪漫且热爱艺术的酒鬼,也是大英帝国的脸面,贵族权力再怎么大也要维护国王,首相下台是必定的了。只是不知道之后上台的人是什么货色了。
如果选不出有能力的首相,或者因为海外贸易受损,导致英国贵族与大资本家之间内讧,那就说不定真的能给他们争取一部分的时间了。
俞星城说了说自己的猜测,小燕王道:“你还是要让拉克希米尽快开战,我们拖不了这么久。皇上对于目前的局势很满意,但是还是催促我们尽快去到下一站——”
俞星城望着拉克希米,目不转睛:“我知道。”
小燕王:“我听说之前拉克希米一直在请你去观看练兵,听说你陪着她去训练士兵也有一阵子了,你或许可以——”
这段时间,其实俞星城一直在拉克希米身边学习带兵相关的知识,虽然俞星城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遇到要指挥战事的情况,但拉克希米对于射击、行进与队列的了解,既深刻又有体系,既老练又新式,或许多少年没怎么遭遇过本土战争的大明,未必找得出几位像她这样懂现代作战的人。
俞星城既是学习,其实也是……提防。如果十几年后,几十年后,印度真的强盛起来,对与大明接壤的地区发动战事,她至少能了解拉克希米的作战方式。
不过虽然她有这样的心思,但拉克希米却很坦荡的倾囊教授,使得俞星城心里有时候总觉得有些……羞愧。
俞星城转过脸来,道:“殿下,我说,我知道了。”
小燕王哑了一下,点头不说了。
俞星城再次看向拉克希米,只是她注意到,似乎有一位没被邀请如常的小文官,应该是礼部的属员,似乎得到了什么消息,满头大汗着急忙慌的想要通知他们,却不敢靠近卫兵和他们所在的台阶,只能远处干着急。
索性拉克希米讲话的时间并不久,她宣布了新王朝的名字,国号为“毗念”,新的军旗,则是红绿两色旗上一只白色大象,而抛弃了宗教符号。拉克希米走下高台铺着红色地毯的台阶,走向百姓,并从祭祀的手中接过水壶与花瓣,抛洒向百姓。
这个简单且略显现代的登基大典,就这样步入了尾声,剩下的都是在谒见之间的一些仪式了,拉克希米没有骑乘战象,而是在百姓的呼喊声中,骑马回到了红堡,两侧众位大臣贵族也都纷纷走下台阶,随着她一同进入红堡内城,俞星城跟小燕王走进内门的时候,拉克希米骑着白马似乎在跟她的养子们说话,看到俞星城,对她远远的笑了笑。
而那位小文官穿过侧门,朝他们一群大臣狂奔过来,没到就挥舞着手里的纸条,急道:“诸位大人——来了消息,英国的水师在锡兰附近的海面上,对大明的船只开炮发动攻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