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循环实际却极其脆弱,农人逐利,纷纷种鸦,可因为大明实际禁鸦依然很严格,供大于求。蜀商多找英人出手,英人却连年压价,种鸦农人赚的钱更是越来越少,这本来是个好事,种鸦风潮应该很快就会过去。但就在这个节点,川渝与湖北都遭受冻灾。
湖北减产,自然不能再卖粮给四川,而四川本地的粮田这些年被压缩到不足两成,粮库又是只出不进,自然是大批灾民饿死田野之中。
但四川总督生怕川渝各地种鸦一事暴露,更是阻止灾民外逃,酿成了数千人饿死的惨案。此事当地官员有纵容种鸦的大罪,可百姓一直不顾律例,逐利种鸦,更是使灾情恶化的一大原因。
但,灾民口中却成了四川各府逼迫他们种植鸦片卖给英人,更使得四川总督背上了诸多罪名。
如今已入春,大批鸦片田被抛弃,从山路之间走过,漫天遍野都是血红的罂粟花,还有些面黄肌瘦的吏员正在田野里,焚烧这些鸦片田……
至于四川总督和湖北巡抚。他们见到钟曾筠就知道没法逃了,四川总督与钟曾筠是同年,见到他之后就默默摘掉官帽脱掉官服,愿意进京自首。但总督大人手下的其他牵连者就未必这么有良知了,钟曾筠差点被各方刺杀到没能走出四川。
不过现在,东厂的人应该已经将他们押送往京师了吧。
俞星城叹气道:“种鸦片对一地农田经济的损害,从一省便能看出来。钟大人也要去京师汇报此事了吧。”
钟曾筠点头:“我估计要快去快回,禁烟一事再重,重不过两国开战。若大英与大明开战,闽浙至关重要,我必须要尽快回去管理军务。”
钟曾筠也只是多说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俞星城两手并在袖中,蹙起眉头,只有满心的沉重。
这一片是应天府的使馆区,各种风格的建筑混杂,各个国家的语言交错,俞星城走在煤气路灯与石板人行路的街边,上了马车,她在马车上看向路过的法国使馆,台阶上似乎人来人往。
她转脸对裘百湖道:“你认识过什么法使馆的人么?”
裘百湖还算有点公德心,在车里把烟枪给灭了,道:“你当我哪儿的人都认识么?再说就算你怀疑法人,也不能冲进去揪着他们问啊。”
俞星城:“不,只是审讯前几天袭击火车站的人,他们提及了一个汉话非常流利,穿着汉人服装的白胡子老头,我想这样的人,肯定是在大明生活过许多年的。”
裘百湖在车窗那儿朝外磕了磕烟灰,想了想:“汉化流利的外国老头……不过在观星厂,因为西历东传,有很多洋人任职。他们有些是祖辈就在观星厂做历法的,有些是近些年以传教或学习的名义来的。观星厂有几大家族,都是洋人或洋人的后代。说来……南厂早些年,确实有个能以水晶球占卜的老头,其母是汉人,其父是法人,叫阿尔邦。我记得他从母亲那里学了一口流利的汉话,不过年级大了之后就告老还乡了。”
观星厂?
确实……在汤若望、邓玉函之后,钦天监确实有了许多西方传教士。她那次入南钦天监被问询时,也见到了不少洋人官员。
俞星城:“那这个阿尔邦如今在何处呢?”
裘百湖:“我也只是听说过而已。你怀疑这个人?”
俞星城叹气:“我现在谁都怀疑。这老头所谓的水晶球占卜又是什么……难道也是什么灵根么?就算是要打仗了,我也要抓到这个开膛手不可。总感觉离他只差一步了似的。”
裘百湖知道,她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不过如果真要两国开战,他们也都是参与不进去的小角色了,他看得出这一两个月以来俞星城的疲惫与清瘦,似哄她一般,从袖口中拿出一个锦囊:“伸手。”
俞星城斜眼看他:“干嘛?”
裘百湖:“啧,还不信任我。快点,送你的好东西,你要是不伸手,我就收回去了。”
俞星城终于难得露出一点笑意,伸出两只手,从锦囊里,掉出了两颗菱形的红色水晶,在车窗照进来的光线中,炫目的让人睁不开眼来。
她惊喜的望着,裘百湖得意笑道:“你可别以为只是宝石。记没记得你接待过的那群沙俄的极寒女巫,这是他们访问南钦天监之后的赠礼,其实是一种灵石。南钦天监分了一部分灵石,我也拿到了两颗。你不是力气小吗,如果把灵石装进刀剑的手柄中,你使用一下就能感受到灵力的不同。不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能提升一大截。”
俞星城:“你拿到了两颗?这都要给我吗?我们一人一颗也好呀。”
裘百湖摸了摸下巴:“我用不着这玩意儿,就适合你这种并不特别擅长使用刀剑的柔弱家伙。”
俞星城笑:“我还以为你给我两颗是想让我拿来做耳坠呢。”她刚刚说完,却盯着这两颗红色水晶,仿佛要抓住某些头绪。
裘百湖看她模样,刚要问,俞星城却把这两颗水晶塞到了裘百湖手里,而后翻身去抓起马车车座后头放行囊的地方。
一把被布条包裹着的短刀就在她行囊中,俞星城扯开布条,裘百湖发现:“这是伊凡霍奇遇害那天的刀?”
俞星城摘下自己腰间匕首大小的磨刀石,用匕尖划开刀柄上缠绕的细绳,木制的刀柄一般是有两半拼成,她找到刀柄拼接的缝隙,将匕尖插入。
俞星城有些语无伦次:“可能是我多疑了,我就是现在一直在想,为什么他想要夺回这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刀?”
咔一声,刀柄从中间裂开。
在两半刀柄之中,不但有刀刃的根|部被固定在其中,更有一个菱形的……凹槽。
裘百湖一愣,陡然反应过来:“凹槽?!这刀——”
俞星城从他掌心拿过一颗红色水晶,放在刀柄之中。大小正好合适。
俞星城轻声道:“……果然是个极其谨慎的人啊。如果这水晶还在刀柄之中,我只要拿到了刀,用灵力一扫,便知道水晶的存在。所以此人虽然及其想用,但犹豫之下,还是决定摘掉水晶。不过这个凹槽,仍然成了一个别人无法看出来的证据。他当时想要夺刀,就是怕我发现这个。”
裘百湖急道:“能拿到这水晶的,都是钦天监的人。其中若是和法国有联系——”
再加上工作并不繁忙,并非黄册记载的仙官等等筛选条件,范围就越来越小了。
俞星城抬起头来:“那个阿尔邦,他在观星厂可有徒弟或孩子在职?”
应天府大报恩寺附近,夜间繁华依旧,之前反洋的浪潮在应天府最早被压制下去,这河岸边灯火通明的里闾中,依旧热情接待着洋人、商人与所有揣着银子的人。
吕天经是这条街上的老熟人了。
他一般只往巷里的老店走,毕竟外头都是歌女的欢声笑语与达官贵人砸钱的地方,里头那些店家,才是真正能够一点小钱就放松舒适的酒家。
街巷深处的徐记酒肉店里空无一人,店主正在柜台里舔着手指翻账本,就瞧见门拉开,一个皱纹掩盖不住眉眼俊朗的中年男人,拎着一副肠子,一只猪手和半壶酒走进来:“徐老头,给我卤了,酒热上。”
店主笑起来,因为太熟了,甚至都没从柜台后头起身,喊道:“小五,过来把吕大人的东西拿上,快去后头卤了。酒也热了。吕大人,今儿煮了些鹌鹑蛋和花生,这就让小五给你端来。”
吕天经就哼着小调,将随身的怀表摆在桌子上,开始小酌起来。
店主知道他惯常喝酒到入夜的习惯,卤了的厂子和猪手端上来,也没跟前伺候,与他说了会儿话,就去后头烤火了。
吕天经就靠着窗子,看着远处灯火飘摇,琉璃光彩的大报恩寺,慢慢喝着酒来。
很快,喝到了他每日差不多离开的时间,就准备把铜板扔在桌子上,准备离开了。吕天经喊了一句:“徐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