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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问题。”

少魔君站在窗边, 黑色的短发镀上一半月光,灰色的眼睛也隐隐泛出暗红。

他问:“溯将军,你是如何知道这些消息的?”

溯流光没好气道:“怀疑就别信。”

但在少魔君的注视下, 他又顿了顿, 自己干巴巴地接上:“我有一项天赋神通, 叫‘流风回雪’,能顺着风雪探听各处消息。”

谢蕴昭敏感道:“那在辰极岛……”

“我原本是想去北斗探听消息的。”妖族柔弱地一笑,眼神散发着怨念, “要不是遇到了……英明神武的少魔君,我约莫就成功了呢,呵呵。”

谢蕴昭一听, 也觉得很安慰,感叹道:“对啊,多亏了师兄。”

溯流光保持微笑:“阿昭, 我是在说反话。”

“哦,这不重要。”

溯流光:……

“咳……你们打算怎么联络外头?”他强行转移话题,“给你们的行军图只包含了两个月内的信息, 你们还是尽早传递出去的好。”

谢蕴昭立即警惕道:“你打听我们的情报渠道干什么?不告诉你。”你这个职业二五仔。

溯流光:……

少魔君在一边轻笑, 赞赏道:“阿昭就是这般直爽。”

溯流光一时无比惆怅:他好歹也是个千年大妖啊, 还是宝物生灵化出的大妖啊!哪怕算上上古,世间能真正从死物而生出灵智、最终修炼有成的, 又有几人?

他分明是想做一番大事业, 哪怕失败也该悲壮又绝不后悔, 为什么现在他在这两个人面前……总是吃瘪得厉害?

大妖唏嘘感叹:真是想不通, 太想不通。念头实在不通达。

他脚边的阿拉斯减再次拍了拍他的小腿肚子, 以示安慰。

溯流光一时深受感动:“阿拉斯减, 果然还是妖族同胞才有深厚情谊……!”

他正伸手想去抱一抱大狗, 却被大狗一尾巴抽到脸上,不由保持着双臂打开的模样僵在原地。

“……欧呜?”

阿拉斯减疑惑回头,无辜地摇了摇尾巴。它不是故意的,是正好站起来奔向谢蕴昭,才不小心甩了尾巴——谁知道这只憨憨的大傻妖会突然弯腰?

“欧呜!”对不起!

阿拉斯减道了个歉,就毫无愧疚之心地跑到了谢蕴昭面前,被喂了一块很香的魔晶,这才高高兴兴地叼住了铁灰色的卷轴——行军图。

大狗一口将行军图吞入腹中,旋即没入影子之中。

谢蕴昭挥手道:“阿拉斯减早去早回啊!”

——欧呜!

溯流光眼神一凝:“天犬……原来如此。天犬能在愿力中行走自如,无论善念亦或恶念,都可成为他们的通路。”

他有点酸溜溜地说:“他怎么就肯认阿昭你?分明是我先遇到的!”

要是有天犬帮忙,他此前的行动想必顺利得多。

“可能是因为我长得更好看。”谢蕴昭严肃回答,“好了,这种显而易见的答案就不要纠结了。溯将军既然看到了我们的秘密渠道,就不要做多余的事,否则我身边这位少魔君必定是杀人灭口不留情,溯将军好自为之。”

溯流光继续面无表情:“我一直挺好自为之的,甚至已经非常擅长,不然活不到现在。”

少魔君悠悠补了一句:“这便是‘唯手熟尔’。”

痛着痛着就痛习惯了,心脏被捏着捏着也就捏习惯了。

溯流光下意识想点头赞同,再一想才觉得不对劲,立即呵呵一声,不说话了。

少魔君问:“溯将军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了。”对方硬邦邦回了一句,又想了想,说,“不过无关情报的事倒是有一件。我看你们乔装打扮,大概是之前惹的事太麻烦了?若你们想低调些,不若在沐风镇上找一只显眼的队伍加入。”

“队伍?”谢蕴昭问。

“四大州通往无月山的入口都只有一个,这你们应当知道。”溯流光解释道,“其中原因,在于无月山周围遍布深渊。”

“所谓‘深渊’,其实是地表裂缝。其中充斥的恶念比其他地方要更为浓烈,滋养出了不少危险的魔兽。危机四伏,加上路也不好走,因此不少候选人会招募盟友,结伴同行,到达神墓后就自动解散盟约,能否取得胜利还是各凭本事。”

“这倒是一个隐藏身份的好法子。”谢蕴昭沉吟道,“就是不知道我家大少爷愿不愿意和别人和平相处。”

她后一句话有着显而易见的调侃之意。

少魔君淡淡一笑:“阿昭觉得好便好,稍后就叫陆昂去寻一支合适的队伍。”

这两人虽然仍然带着笑……

溯流光眨了眨墨绿色的眼睛,终于意识到了某种微妙的不对劲——这二人之间,是不是有了一丝生疏?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很正常:人类不都是这样,磕磕绊绊的,一会儿情深似海、一会儿绝情绝义。

还是妖族好。他暗中自满一番,以此安慰自己受伤的心脏,便心满意足地放过了这件事。

“好了,我也不能待太久,否则惹人怀疑。”他站起身,客气两句,便朝门外走。

但迟疑一下,他又回过头。

灯火给他秀美单薄的侧颜镀上一层模糊的金边。他像是不大情愿说这件事,却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

“算了,便宜你们……看在你们对他好的份上,就告诉你们吧。”溯流光神色有些复杂,“阿拉斯减其实是我从十万大山边境带回去的。”

“……什么?”谢蕴昭一怔。

少魔君则眼神莫测。

妖族说:“天堑崩溃并非朝夕之间,而是日积月累而成。边境早有恶念逸出,也有些传递消息的方法,因此我才能早早联系上魔族。大约五年前,我亲眼见到一缕恶念挣脱了天堑的束缚,化为一只奄奄一息的凡犬……那就是阿拉斯减。”

“天犬本就是凡犬因怨念深重而成就的凶煞,修炼成之后,能自如地在凡犬和恶念两种形态之间转变。但阿拉斯减不太一样,他修炼的并非恶念,而是愿力。”

“十万大山中只有一个地方充盈愿力,就是神墓。所以,阿拉斯减很可能是神墓中的镇墓兽。”溯流光望着谢蕴昭,眼神有些奇异,“传说天犬一旦认主,就会生生世世不离不弃。只要世间还存在愿力,他们就不死不灭,会一直寻找主人。”

“我在想,阿昭,”他扯出一点笑,来掩饰眼神中的试探和惊异,“神墓里不会埋了你前世的尸体吧?”

“无稽之谈!”

没想到,少魔君立即怫然作色,不悦道:“什么前世今生,不过传说罢了!生生死死,与阿昭何干。溯将军……”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好自为之我保重小命——再见最好永远不见!”

妖族脸色一变,见势不妙就赶紧开溜,还本能地捂住了心口,猫着腰一溜烟跑了,哪里还有什么试探的心思?

他其实也没有恶意,只是任何一个探索大道的修士,在面对这类惊人的消息时,都会免不了生出几许探究之心。

琉璃般脆弱美丽的人落荒而逃,这一幕实在有些滑稽。

谢蕴昭不禁扑哧一笑。

尽管如此,她却并不能轻视溯流光。

部分妖族的血脉中传承了上古妖类神通,有的无足轻重,有的则极为强大。溯流光无疑属于后者。

这位千年大妖无论是能力还是心计,都属上乘;而他亲自前往辰极岛探听仙门秘密,又说明他还很有胆色。

这样一个人物,若不是阴差阳错撞上师兄,肯定会在北斗仙宗掀起风浪。

不过等等……溯流光当初似乎就是师兄带回来的?

谢蕴昭暗自思索。

溯流光在辰极岛上犯下过血案。当初她去平京之前,师门曾因道具象而引发骚乱,多名弟子被吸尽精血而亡。这件事就是溯流光做的。

虽然乍一看上去和师兄无关……

可是,师兄兴许也是放任了溯流光的所作所为,甚至说不准是故意的……他当初对仙门抱有极深的成见和戾气,想利用溯流光来报复掌门他们,也在情理之中。

谢蕴昭隐约将事情的真相猜了个七七八八。

她看向少魔君。他正微微皱着眉,像是对什么事感到困惑不解。

他困惑是理所当然的,方才溯流光透露的信息一定和他的“记忆”不相吻合,不得不引起他的疑虑。

当他这么凝神细思时,眼角眉梢就会堆积出一点挥之不去的阴郁。那是当一个人无暇继续伪装下去时,会不经意透出的一点真实。

师兄的真实……

谢蕴昭突然开口:“师兄。”

他抬起眼,睫毛还是很长,长到足以在他眼中投下薄薄的阴影。

师兄将过去的事情都告诉了她,但有一些事,他似乎仍旧没有说明。譬如他主动引溯流光上岛是为了什么,还有他对后来师门里发生的几起血案是否知情,他都没有说。

他是不是在故意瞒着她?可是当他把关于自己最大的秘密都说出来之后,这些事又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谢蕴昭发现,她此前似乎从未仔细思索过这件事。

是因为她潜意识中不愿意相信师兄曾漠视生命?是她的正义感作祟,让她刻意无视了这些线索,否则她就会为了信念而与师兄决裂么?

还是因为……她下意识觉得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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