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皎勉强扯了扯唇角,淡淡道:“挑你印象最深的吧。”
阴姽婳沉默斟酌了片刻,才认真地回答:“每一个,都很深。”
她的话音落下,一抹悲凉的微笑缓缓在她的容颜间晕开,像是滴落进静潭的水滴慢慢荡开的涟漪,一闪即逝,她的语气平静:“创世灵剑的身上皆负有诅咒,我们不可能逃得掉,那些得到灵剑的人,也不可能逃掉。”
云皎看向了阴姽婳,她想问长离剑的诅咒是什么,却发现自己终究没有那个勇气,于是试探的问:“姐姐,你的诅咒是什么?”
阴姽婳淡淡地瞥了云皎一眼,喃喃的道:“我是女人,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什么样的诅咒才是最令她无法承受的。”
这样的回答不清不楚,却莫名令人的心里发疼,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的云皎恍惚想起了不久前陨落逝去的凤祉,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以对,良久之后才闷闷的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阴姽婳的神情寂静而认真,像是给予启示的神女:“混沌之井,是我们命定的归宿,我,长离,阳炎都会回去的。”
她顿了顿,美艳的容颜间黯然而凄楚,却也带着柔和:“我喜欢他,不同于从前所有人,我知道他是喜欢我的,他在保护我,所以……没有人再会得到我了,永远都不会有了。”
云皎自然知道阴姽婳口中的那个‘他’是谁,见到她这副模样,心里更是忍不住生疼,压抑着心情又问:“那阳炎剑呢,他的诅咒又是什么?”
阴姽婳的神情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只是淡淡的答:“阳炎会永远败在长离手下。”
这样的诅咒倒是出乎了云皎的意料,她挑了挑眉,有些不可置信:“就这?”
阴姽婳望向她静静笑了,诡艳之中带着莫名的温情:“阳炎身为神剑,却要终生败在魔剑之下,这样的诅咒……难道还不够重么?”
云皎一阵沉默,若他们口中的阳炎不是争强好胜之人,如此诅咒自然算不了什么,可那人若是自尊自负的性情,那么这个诅咒对他来说,确实是永恒的痛苦和折磨了,她抬头看向阴姽婳,似是随口问:“阳炎……是云初末的哥哥么?”
阴姽婳的眉目中绽放出艳丽的笑意,甚至沾沾自喜的,像宣告某些主权般:“是啊,他和长离一样,都是我的弟弟……”
她顿了顿,沉吟了一下,又道:“只是不知道,长离还愿不愿认他这个哥哥,阳炎还肯不肯认他这个弟弟……我从未见过像长离这般执念深沉,阳炎这般自负偏激的人了。”
话问到这个份上,云皎已不打算再继续下去,云初末的从前,他愿意跟她说,那她就认真听着,他不愿多说,她也不会再去探听,至于创世灵剑之间的纠葛,亦不是她这个小小的凡人所能左右的,与其知道之后心中担忧惊惧,倒不如坦坦荡荡,一干二净。
她是这么想着,可是却有人偏偏不让她称心如意,阴姽婳偏头打量着她,神情之间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云皎不由心虚,呐呐的问到:“你看什么?”
阴姽婳面对着她,缓缓问道:“你问过我,问过阳炎,却都没有问过长离一句,他的事情,你不想知道么?”
云皎埋下了头,闷闷的道:“不想知道。”
阴姽婳意外的哦了一声,尾音微微挑高,似乎在嘲讽:“你是不想知道,还是不愿知道,抑或是……害怕知道?”
她迈步向云皎接近,嫣然的笑意显得有些清冷:“你记忆中的那个人是谁,战姝妤和你是什么关系,难道你一点都不想知道么?”
她的声音和缓,却带着勾人心魄的力量,让云皎不由自主的愣住了神,是啊,这些天她也在想这些问题,虽然答应云初末不会在意那些过去,可是冥冥中发生过的事情,又怎能真正做到彻底忽略?
那个人的话,一遍遍回荡在她的脑海中,犹如附骨之蛆,宛若蛊惑之毒,引领着她不断向记忆更深处探去,那是她不曾经历过的事情,却无比清晰浮现在她的眼前,那个身着墨衣的女子,还有那条在云雾中翻腾的黑龙……
随著狂风翻滚的长裙,衣摆之上绣着赤色的花朵,与记忆中某道身影重合起来,竟是这样的似曾相识,这样的亲密熟悉,她还记得云初末抱着姝妤悲痛哀伤的模样,那个死在他怀里的女子,在记忆那头浅行高歌,同样的墨衣翩然,同样的风华绝世,只是一个活在英姿飒爽的年代,一个在狼狈和挫败中绝望离开。冥冥之中,她好像探知了某些真相,却又生生止步,踟蹰在过去与现世之间。
见到她的沉默,阴姽婳的神情中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意,她来到云皎的身边,微凉的手指挑起云皎的下颌,她的眸中闪过一抹血红,衬着白皙的肤色,显得更加妖异诡艳,惑毒的声音轻轻响起;“不要怕,跟我来……”云皎的神情呆滞,无知无识地对上她的视线,心中恍若承受了沉痛的一击,她的身体冰凉麻木,一瞬间仿佛坠入冰窖深渊之中。
脑海中的画面飞速闪现,那些她曾经见过的,没有见过的,熟悉的,陌生的,哭着的,笑着的……涌流如滚滚潮水,全都挤入她的记忆中,刺得她的头脑生疼,云皎下意识的皱起了眉,由于一下子承受了太多的东西,精神紧绷到极点,仿佛只需轻轻一弹,就突破崩溃的边缘。
她紧紧盯着阴姽婳赤红如血的双眸,仿佛从那里面,能汲取到更多的力量和源泉,让她在回忆之渊里走得更远,她看到煞气缭绕的魔军,密密麻麻,涌动在大地之上恍若流淌的潮水,漆黑的乌鸦盘旋在长天之上,不时掠过地面抓起一个魔物,又向天空冲去,霎时间鲜血四溅,碎肉模糊,尖利阴寒的爪子竟连自己的同族都不放过。
她看到那些兽首人身的魔军,身上穿着铁甲,眼神残忍嗜杀,露在外面的獠牙间喘息着湿热的血腥,裸露的上身墨色的筋脉遍布,由于行动凸显出来,更加狰狞而恐怖,它们的行程未见得有多迅速,然而所过之处,无不是血海滔滔,涂炭生灵。
她还看到那个墨衣的女子手持流紫的宝剑,翩然的身姿飞跃在魔军之前,剑锋只需轻轻一挥,方圆百丈之内即成一片死地,墨色的衣摆随着腥热的狂风飘摇,灵力划出的血色还飘荡在长空之间,与长裙上赤色的红花映衬相连。
这是远古时期的那场大战,数百万魔军从幽冥深渊中涌动出来,杀戮肆虐在大地之间,她还看到那个墨衣的男子,眉目俊逸孤傲,站在遥远的山川顶端,恍若执掌三界命数的独尊,他的唇角带着笑,眼眸中却含着千秋的冰雪,他轻轻挥一挥手,无数的魔军扑涌而上,血色蔓延几乎染红了天地,而他的衣袍却未脏乱分毫。
狂风怒卷,天阙惊寒,苍茫浩瀚的黄沙中,那个女子站在他的身边,望着脚下臣服的芸芸众生,缓缓举起了手里的长离剑,没有人敢去质疑,更没有人敢去反抗,在这柄天下霸道的上古魔剑面前,在这位颠倒众生的大魔女战姝妤面前,毁灭,只是一瞬之间。
第153章 魔女战姝妤(一)
洪荒远古,传说天之涯中盛开着两种奇花,赤红妖冶,圣白皎洁,无人知晓它们是在何时出现,也无人知晓它们会在何时湮灭,两种灵花相互依存,不知不觉度过了千万年的时间。
某日,一道灵力划过昏暗阴冷的天空,急速向天之涯坠落下来,不多会儿,那团淡金光芒中闪现出一位女子的身形,容颜冰冷如雪,长发及至脚踝,冰绡玉巧的仙衣伴风轻舞,行走在尘封腐朽的异域中,泛着圣洁纯净的光华。
她款款迈步行走在花海当中,衣摆微动流溢着充沛的灵力,举手投足间无不带着绝世的唯美和清冷,她缓缓顿下步来,望着眼前的景象若有所思,良久之后,喃喃自语道:“寻觅多年不可得,没想到此处竟有如此灵物……”
她微微抬手,指尖泛起淡金的灵力,晶亮的光点逐渐向远处蔓延,所过之处,那种皎白的灵花便瞬间湮灭了踪影,轻风拂过,带着亘古腐朽的气息,余下的赤色花朵恍若此起彼伏的热浪,又如惧怕啼哭的婴孩,注视着被无情夺走的同伴,无数花枝轻轻摇颤,匍匐在地上拢起了盛放的花瓣,
不多会儿,灵力又缓缓流回,在这女子的手中逐渐幻化出一朵皎白的花儿,冰肌玉色,泛着纯净的光华,她淡淡轻笑,指尖轻柔捻着花枝,语气清浅:“天地有情,既已赋予你的性命,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神界的尊者,永生永世须得守护三界的安宁。”
花瓣之间洋溢着圣洁的光芒,仿佛连周围腐朽昏暗的天空都跟着变得干净,它连动都没动一下,无言的静默中,恍惚氤氲着悲伤的气息。
这女子将它掩入袖中,刚转身要走,视线触及到脚下的花海,它们匍匐于地上像是虔诚恭敬的信徒,收拢的花朵轻颤悲泣,似在乞求她的怜惜垂青,女子微微诧异,唇角不由勾出清淡的笑意,生冷的声音慢慢响起,像是给予启示的神女:“你生有魔障,只怕日后会带来无穷祸患,本该趁此机会将你毁去,但念在你创生不易,我便留你一条性命,望你以后潜心滞留此处,不可踏入尘世半步。”
后有《神魔志》记载,赤水女游于天之涯,携灵花而归,予天地法旨,号天神临渊。
这位创制万物的神女未曾料到,当时的一念之差,竟在数万年后铸成不可挽回的大错,就在她带着临渊离去之后,被遗落的赤色灵花久久匍匐,在阴寒凶煞的冷风中,黯然失落逐渐失去了艳丽的颜色。
天之涯的夜,总是特别漫长,天际的孤月遥照九州,却连一点点光华都不肯舍予这个地方,漆黑的煞气弥漫,缭绕在石块荒芜之间,冰冷的天之涯犹如锁魂鬼域,令人生出一阵阵的心寒,仿佛就在同伴离去的那天,连这里的时光都跟着静止了下来。
时光流转,人世间的沧海变作了几次桑田,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的阴晴月圆,匍匐沉默的灵花终于渐渐抬起头来,周身的气息仿佛被它的赤色染红,昏暗的天空逐渐被浓重的煞气笼罩,在沉沉的雾霭中像是压抑的血雾。
花海中闪现出丝丝缕缕的灵力之光,无数赤色连成一片,逐渐凝聚成一朵妖艳阴毒的花儿,与此同时,天之涯的狂风乍起,飘浮在长空的石头在这强势的力量中相互碰撞,天地被掩盖在黑暗之中,无边的黑夜蔓延,仿佛要把整个异域吞噬其中,直到最后一缕光线湮灭,天之涯顿时变成虚空,那朵灵花恍若断线的风筝,朝着黑暗深渊永远的坠落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黑暗中醒来,周围依旧是冰冷荒芜的石头,与天之涯不同,这里隐约还有潺潺的流水声,僵硬挺直的花枝不见了,繁杂错节的根须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白皙的皮肤,和纤细虚软的双足。
现在的她,可以走,可以跳,甚至可以说话,她却一直躺在那里,很想再变回一朵花儿。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很久之后,她开始试图站起来,伸手扶在石头上,撑着身体慢慢向前移动,由于刚刚化出人形,她还不适应用脚走路,常常是刚走几步就跌倒,磕在石头上摔得鼻青脸肿,全身生疼。
她曾蹲在明亮一些的地方,对着水面看清自己现在的容颜,墨色的长发,墨色的衣裙,一双眼眸恍若那条河水般幽深,她不知道什么是美,也不知道什么叫丑,只是依稀的记忆中,那位警告她不许踏入尘世的神女,跟她比起来也未见得有多出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