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彬觉得有些倦,便仰躺在木床上。他躺在木床上,想着雁翎曾在这只木床上睡了这些年。他来过狄家很多次,却一次都没有躺在这只木床上。
这会儿,他倚靠着她身上的旧味道,看着窗玻璃上红彤彤的窗花……像点在心口的胭脂痣。
圆窗花,一起一伏的花边,镂空的网眼,流云穿梭,正中一对同心永结的金童玉女,欢喜着,喜欢着。文彬觉得,窗花里的金童就是他,而玉女就是雁翎。
一眨眼,觉得红彤彤的窗花变成了结婚照片。再一眨眼,结婚照片又变成了红彤彤的窗花。
他不由得迷糊着了。睡得很踏实。突然觉得有些气闷,睁开眼,发觉雁翎正捏着他的鼻头。
文彬坐起身,搔着头,笑道:“我竟然睡着了。”看了一眼窗户上的窗花,发觉窗外已经是黑漆漆的夜幕了。那只窗花在黑漆漆里泛着遍体的红光。周遭实在太黑了,窗花实在太红了,反衬的格外显眼。
文彬笑道:“我们住在窗花里。”
雁翎跟着笑道:“我竟然还没发现。分明有人换了窗花!我记得,之前的那只窗花是牡丹花。”顿了顿,道:“肯定是小贝搞的鬼。怪不得他刚才问我‘曾经沧海难为水’这句诗的意思!好呀!”说着,便抬高声音叫着小贝。
那晚,雁翎和文彬吃了一顿很丰富的晚饭。那是相玫特意安排陈妈准备的。她因为佟安迪的事情,而觉得愧对雁翎,便想尽办法讨好雁翎。吃晚饭的时候,相玫和利俊一个劲儿的说着好话,对雁翎和文彬的那份儿殷勤实在肉麻。
吃过晚饭,俩人离开了廖家,坐着电车回到了厂里。
刚下电车,又正好遇到了梦川。他也刚下电车,吹着欢喜的口哨。
文彬笑道:“恋爱中的人回来啦?”
梦川停下吹口哨,故意对雁翎笑道:“都说结婚是恋爱的坟墓。可你们已经算是夫妇了,可照旧享受着恋爱的小时光。”
文彬笑道:“你和细烟什么时候走进恋爱的坟墓呢?”
梦川装出很生气的样子,准备修理文彬。文彬拔腿跑了,引得梦川在后面紧追不舍。雁翎捂着嘴笑着,觉得俩人简直很顽皮。
文彬饶了一圈,又跑回到雁翎的跟前。
梦川追了过来,道:“看来,那个麻烦已经不是麻烦了。否则,文彬岂能这么的欢喜呢?那个家伙怎么样了?”
文彬道:“他父亲代替他出任副老板。那个家伙白白的欢喜一场。”
梦川道:“那就好。今晚,你肯定能睡个好觉了。昨晚,你整宿儿的唉声叹气的,引得我也跟着失眠了。我学着你初遇雁翎那晚的样子,也把心里的女孩子想念了千万遍。”
文彬笑道:“看来失眠对大家都有好处的。”
梦川道:“你们先聊着吧,我要早些回去睡觉了。明儿一早,我还要去见细烟母亲和哥哥呢。”
文彬道:“我们顺路把雁翎送回去吧。”
梦川故意打趣道:“难道不怕我窃听了你们的情话。”
文彬“嘘”了一声,作势要打。梦川故意拉起雁翎的手跑了起来。文彬急忙追着。等到追上的时候,俩人已经跑到了女工宿舍楼的门前。雁翎笑弯了腰,扶着一棵木棉花树喘着气。
梦川对文彬笑道:“你比我瘦,竟然没有跑过我。”
文彬道:“下一次,罚你把雁翎背回来。”
雁翎道:“别闹了。你们都快回去吧。我这就回去了。现在已经这么晚了,楼里的人都睡下了,别被我们吵醒了。”
文彬又叮咛了几句,眼瞅着雁翎上了楼,便拉着梦川回去了。
在佟家,安迪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他刚才和父亲争辩过许久,却压根没办法动摇父亲已经下定的决心。这会儿,安迪在醉眼迷离中默默的流着泪,他的手里捏着雁翎的那张照片,不住的呢喃着。
深度醉酒让他走火入魔。心里的魔正手舞足蹈着,撞击着他的心壁,叮咚一下,叮咚又一下。
以前留洋的时候,他曾让很多女孩子伤透了心。那时候,他是胜利者,以胜利者的姿态俯瞰着花朵们的唉声叹气。而这会儿,他是失败者,以失败者的羞赧回应着自尊的嘲弄。
折磨了一夜,翌日黎明到来时,他朦胧睡去了。现实里的白天变成了他的黑夜。他在黑夜的梦境里呢喃,啜泣,挣扎。
雁翎和文彬又去了电报局,重新发了一封电报。俩人从电报局出来,在附近的百货商行里闲逛。俩人竟然遇到了苏太太和梦锦。文彬急忙上前打招呼。苏太太说着客气话,却把眸光停在雁翎的身上。
梦锦瞥了一眼雁翎,冷笑道:“你们的兴致真高。文泉跟我说过,妈上次把你们从家里赶出去了。我说句公道话。文彬出差回来后,竟然只给妈打过几次电话,压根就不让妈见面。妈的心里能受用吗?我劝穆小姐还是多体谅妈的不容易。那么大岁数了,哪能经得起你们的折腾呢?”
雁翎忍气吞声,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和这种女人一般见识。况且,她要是还嘴,文彬肯定会帮衬着她的。那样,岂不是让他愈发的得罪了大嫂。雁翎的想法都是替文彬考虑的。
文彬眼瞅着梦锦的那副兀傲的神情,道:“大嫂,我实在因为有事情,所以才没有顾得上去妈那里。在厂子里做事,哪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呢?又不是跑单帮做买卖的,时间自由。”
梦锦道:“我是一片好心。你要是生气了,就当我没说吧。反正,你哥哥每天都会去看妈的。”说完,便沉着脸,一言不发,目光超越雁翎的头顶。
文彬也没再说什么。苏太太急忙说了几句玩笑话,随即便领着梦锦走开了。
母女俩人刚走开几步,苏太太就迫不及待的和梦锦窃窃私语了起来。当然,她对雁翎评头论足着,引得梦锦一阵聒噪不休。
文彬和雁翎都生着闷气。原本愉悦的兴致也打消了。
文彬冷笑道:“有其母就有其女。苏太太就是那副尖酸刻薄的样子,生养的女儿肯定也是那副模样。”
雁翎道:“看来,教养和教育不成比例。她是留过洋的人,竟然还和市井女人一样的粗俗。”
文彬道:“她把洋人的那些浪漫都学会了。真不知道这是好毛病还是坏毛病。”
雁翎道:“不说她了。我们将来又不和她住在一起。不要因为她的话扫了我们的兴致。”
文彬道:“我们还是去新房子里看一看吧。”
雁翎笑道:“一座空房子有什么好看的。屋门紧锁,也不会有窃贼惦记着空屋子。总不能像挖萝卜似的把那所房子挖走吧。”
文彬跟着笑道:“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不如去那里看一看吧。难道,我们还要把昨天的那部片子再看一遍吗?”
雁翎急忙摆着手,笑道:“算了,还是去看那所空屋子吧。”
文彬道:“去之前,先去烧麦馆子。”
雁翎看到文彬的那副认真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