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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俩的维多利亚港之夜(2 / 2)

文泉方才的谩骂之言在“急急风”的铿锵声里回荡,一浪高过一浪。

狄家三口沉默着。

相楠沉思了一会儿,转过身,沉沉的道:“你还是和文彬尽快办理结婚登记吧。然后,紧赶着去留洋。”

雁翎缓缓的抬起头,眸光里涌出迫切的憧憬,道:“我巴不得和文彬立即结婚。”

相楠道:“廖家的人岂是讲理的?文彬爸来见我的那天,我就觉得他实在是一个势力并且冷漠的人。如今,他即将一命呜呼,于你,实在是一份福气。不要怪爸爸的话冷,爸爸对你的心却是热的。”

雁翎道:“我岂能不知爸对我的一片苦心?”顿了顿,悲怆的道:“我因祸得福了。忍一忍眼下的痛,能换来以后的风平浪静。于我,也是一份莫大的慰藉。”

相玫忍不住道:“买有婆家更好!免得受气不讨好。”

利俊一声不吭,觉得相玫的话音里也饱含着对狄家的嘲讽。

相楠道:“你陪着爸爸出去走一走吧。”

雁翎答应着,从棕漆衣架上拿下大衣穿好。她又亲自给父亲穿上了大衣。她随着父亲往外面走,往海滩的方向走。

一边是黄惨惨的海滩,静谧着。一边是墨蓝色的海水,翻滚着。

海滩和海面的界限很清楚。可生活里的许多事情却总喜环如乱麻般缠绕,哪里能分的清楚,理的顺呢?

父女俩人沿着海岸线缓步走着。海风凌冽,时而掀起了俩人的大衣下摆,时而又吹落了大衣的下摆。一起一落,凝聚着寒凉。

相楠道:“记住!不管廖家的人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要文彬体贴关心你,于你,于我,便是最大的福气。”

雁翎道:“正是这话。只要文彬对我好,我这辈子就知足了。”

相楠道:“将来,你们有了孩子,一定要让孩子们过得快乐些。”

雁翎想到孩子,心里更好受了些。她的脸颊虽然冻得白惨惨的,可嘴角却流露出一丝微笑。

相楠道:“我和你母亲从年轻的时候吵闹到不惑之年,维系我俩感情的就是孩子。”

雁翎道:“以前,我总在想,你和她到底是怎么熬过这些年的?每天都冷脸冷眼的,哪还有夫妻之间的恩爱情分呢?都说婚姻是枷锁,生生的把一男一女捆绑在了一起。可你和她都没有拧断枷锁,恢复自由。这实在是一份毅力。为的确是孩子。”

相楠道:“也许那条枷锁正是救命绳索。扯断了枷锁,救命绳索也就跟着断了。”

雁翎道:“这话很深奥,只有过来人才能懂。”

相楠道:“你将来会懂。等你真正的懂了的时候,一切都以白发苍苍结束了。”

雁翎道:“我们还是不谈这些深奥的东西了。”眼里都是话,可却说不出。

父女俩人往回走。

太阳已经彻底的沉下去了,只在西边的天底下留下了一抹嫣红,浸润道蓝黑色的海水里,烧红了铜钱大的小块儿。另一头,一轮近圆形的月已经爬到了半空。那灼灼的清辉一泻千里。一头是殷红,一头是银白。红的是喜果,白的是苍苍白发。从喜果这头滑到苍苍白发这头……这漫长的婚姻之路……需历经几番风平浪静、几番波涛汹涌?

雁翎想到这里,欲言又止。

相楠看到她的欲言又止,忍不住问道:“你想说什么呢?”

雁翎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引得相楠也感慨了起来。

雁翎道:“我和文彬正停在喜果的前面。真不知道以后的路会怎么曲折漫长呢。”

相楠道:“等你们走到白月亮那头,你们就会觉得时光过得简直太过了。所以,你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珍惜眼前的小时光。”

雁翎郑重的点了点头。

相楠道:“我想着去外面走一走。回来这些天,还没有出去好好的走一走呢。”

雁翎笑道:“应该去最热闹的地方走一走。”

相楠道:“你说的很是。那我们明天就去最热闹的地方走一走吧。”

雁翎赶快点了点头,笑道:“你肯定觉得我的想法有些孩子气。可你知道吗?我却很在乎这简单的事情。小的时候,别人家的孩子每天都有爸爸陪着,一起走在热闹的街上。所以,那时候,我很眼红。”

相楠笑道:“原来是这样。爸爸已经二十年没有回这里了。现在,爸爸不能领着你四处走动了,得要由你领着爸爸了。那些年,爸爸没有牵过你细嫩的小手。明儿,你的手要牵着爸爸的糙手了。”

雁翎侧过脸,肩头耸了几下。

大饭店的出租车把父女俩人送到了最热闹的街上。

父女俩人夹在熙攘的人堆里,实在显得并不特别。在周围行色匆匆的路人们的眼里,这对父女不过便是一对普通的父女罢了。可父女俩却是此生第一次携手逛街。

雁翎期待了很多年的愿望……在普通人眼里压根不是愿望……

那天,雁翎随父亲从街头吃到了街尾。一家挨着一家的小摊子都试过了。虽都是不起眼的零食玩意儿,却让雁翎一路欢喜着。她憋在心里二十年的愿望……在她盈盈的笑靥里绽放了……开出了一朵儿沾着雨露的春花。

相楠的耳边回响着雁翎盈盈的笑。他真的觉得,她正真心实意的欢喜着。眼瞅着走到那条买卖街的尽头,他却故意搀着她的胳膊往回走。又路过了那一家挨着一家悬着粲然煤油灯的小摊子。

繁华里,一眼望不尽的繁华!窄街两侧的十几盏煤油灯像是春花。

起雨了。毛毛细雨。雨滴落在棕榈树的叶片上,被针叶筛过,蓦然落在头上,竟然感到一丝凉意。街边有一家伞店。相楠买了一把绅士用的大黑伞。他举着绅士伞,遮掩着雁翎的头发,随着她从街头吃到了街尾。有雨滴落在了吃食上,雁翎不嫌弃,照旧吃的很欢喜。

相楠看在眼里,心里有些难过,搂起了她的肩头。可他心里的那丝苍凉顿时又消融了,是被煤油灯幻化成的春花的光消融了。他回到南洋后,雁翎会和文彬出现在这里。他会在她的心里点一盏灯。

那晚,父女俩人又去维多利亚港看元宵花灯。孔雀灯,宝瓶灯,福字灯,元宝灯,牡丹灯……灯火把港湾照耀的如同白昼,连带着海面上也都粲然如织。浪花抖动着,粲然的五颜六色也抖动着。那五颜六色像人间世里五彩斑斓的故事,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假的?

雁翎故意来到了僻静处,趴伏在栏杆上,看着海里的那轮月亮。天上一个月亮,海里一个月亮,隔着天与海的万丈距离,像血浓于水却分隔东西的双胞胎。

雁翎指着水里的月亮,笑道:“哪一个月亮才是真的?”

相楠笑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曹公曾这么说过。我们身为凡夫俗子,想不出别的话,只好用曹公的话来感慨。”

雁翎微微的笑了。

相楠道:“你知道吗?我在南洋的时候,一到月亮圆的时候,总喜欢看月亮。我们在南洋的别墅就在海边。隔着落地窗看海上的月亮,很容易让我产生各种念想。那时,我总在想,你是不是也正在看月亮呢?”

雁翎道:“我有时候会看月亮的。躺在床上睡不着,揪开窗帘的一角,隔着玻璃窗看月亮。”

相楠道:“爸爸回去以后,你要是想念爸爸,在每月十五的晚上十点钟,你就去看月亮。那时候,爸爸即便再忙碌,也会抽出时间看月亮的。你看到了月亮,就看到了爸爸。当然,爸爸也看到了你。”

雁翎笑了起来,戴着红绒线手套的手掩着嘴。她觉得父亲的想法正是她心里想的,便开口笑道:“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总能想到一起。真奇怪!”

相楠笑道:“我总觉得,你很像我。从长相到性情,都像我。这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雁翎笑道:“谁说不是呢?假如我是赵念慈的那副样子,岂不是要嫁不出去了?”

相楠跟着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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