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道:“等我们老了,再回头看一看我们走过的路,肯定会觉得很有意思的。那时候,肯定会觉得很轻松,毕竟已经把年轻时候的困难扛过去了。”
文彬道:“也是。”
雁翎接过那本小说书,把书页翻的哗啦哗啦的,道:“小说里的事情总是那么的巧妙,要是在我们的生活里多一些巧妙,我们也不会觉得太过艰难。”
文彬道:“你爸爸从南洋回来,算不算巧妙呢?有他在,我们本不应该害怕的。”
雁翎淡淡的一笑,道:“幸亏有爸爸在。他又是那样一个通情达理的人。”
文彬道:“这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过了一会儿。
雁翎道:“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厂子里吧。不知道梦川在不在呢?要是不在,宿舍里冷凄凄的,只有你一个人,偏偏又是在年假里。”
文彬道:“梦川在宿舍里呢。他还觉得很奇怪,我怎么突然间搬回去了。我还没跟他说呢。”
雁翎道:“这就好。有梦川陪着你,我就放心了。”说完,便送文彬下楼了。
她坚持要送文彬去电车站,文彬却急忙拦住了她。她立在门口,一直看着他往前走。
文彬回了头,看到雁翎还站在门口,便急忙朝她挥了挥手。为了让雁翎早些回去,他匆匆的加快脚步,很快就隐没了身影。
他来到电车站。电车上只有司机一个人,压根就没有乘客。
文彬孤零零的坐在电车的最前面,斜对面便是司机。他不敢坐在后面,实在受不了晦暗的光线和冷凄凄的空冷。
一路上,电车司机和文彬聊着新闻,热乎朝天的。文彬的心里倒也高兴,要是无人说话,一路挨到厂子,实在很令人沮丧的。
回到厂里,他沿着凄迷的路灯往宿舍的方向走。
厂子里寂静无声。楼宇晦暗,导弹树狰狞,统统的隐在晦暗里,像畸形的怪胎。一只野狗远远的跑着,发着低吠。
望着眼前怪诞的景致,文彬的心里浮出一种想法。念慈抛弃雁翎是十足的怪诞。相玫年轻时被迫陷入江湖是十足的怪诞。念慈对雁翎婚事的反对更是怪诞。
他的心里憋闷至极,停下匆匆的脚步,狠命的踢踹起路旁的一棵导弹树。树干上发着噗嗤噗嗤的沉闷声响。文彬愈发疯狂的发泄着心里的怨气,直待许久,才缓缓的停歇下来。他觉得脚底一阵酸疼,略微走了几步,脚尖刺痛。
他坚持走回宿舍楼,回到宿舍里。
梦川还没有回来。看样子,他不会回来了。文彬没有脱衣服,直挺挺的躺倒在床上,瞪大眼睛,回想着白日里所发生的一切。黑暗里,他不知不觉的流泪了。最让他难过的是他爸妈的冷漠!那是一份锥心的痛,深入骨髓,撕扯着血脉。
第二天,他醒来后,觉得身上有些发热。他倒也不介意。正准备站起身,却觉得脚尖钻心的疼痛。他脱下皮鞋和袜子,看到花格袜子上竟沾着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脚尖上的血也已经干涸了,透着暗红和青紫。
这时候,梦川的口哨声传来了。随后,他便开门进来了。
他对文彬喊道:“快下去接电话。我刚才路过门房,宿管马叔让我给你带话。”
文彬听到后,撒拉上自己的拖鞋,随即便一瘸一拐的出门了。梦川看到文彬的样子,吓了一跳,立即上前搀扶着他。
在楼下的收发室里,文彬接听了电话,听到是哥哥文泉的声音。
文泉道:“你干什么和爸妈吵嘴?”
文彬冷笑道:“爸妈肯定在你跟前搬弄是非了!”
文泉道:“不管爸妈做错了什么,他们毕竟是你的爸妈。”
文彬口不择言的道:“你说的轻巧。你自小到大都被爸妈宠着,哪里知道当弟弟的一肚子的委屈呢?”
文泉反问道:“你这是什么话?”
文彬气鼓鼓的道:“你结婚的时候,虽然是入赘,可毕竟是花过家里的钱的。可爸妈对我的婚事简直是草率,完全由着雁翎爸张罗。这像娶媳妇吗?”
文泉道:“爸妈已经把事情跟我说了。我倒是觉得,爸妈实在拿不出钱来。你要体谅爸妈的难处。穆小姐家里既然有富裕的条件,况且也是九牛一毛的事儿,就由她家里操办婚事吧。反正都把钱花在你们俩身上。你何必较真呢?”
文彬冷笑道:“较真?真要较真,爸妈完全可以拿出养老的钱为我筹备婚事。”
文泉愤然道:“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是不是太自私了呢?”
文彬气急而笑道:“自私?那我就自私的告诉你,爸妈已经决定了,由你和苏梦锦负责为他们养老。”
文泉沉默了一会儿,厉声道:“你放心,我和梦锦会把爸妈照顾的舒舒服服的。你和你的那位穆小姐就相敬如宾吧!”
文彬也抬高声音道:“我和雁翎当然要相敬如宾。她要比苏梦锦强千百倍。在我的眼里,苏梦锦不过便是个大俗之人罢了。虽身在富家,有过留洋的经历,可她的行为举止和小门小户的女人有什么区别?尖酸刻薄,调三斡四,势力算计……哪里像是受过教育的人呢?”
文泉的声音颤着,道:“穆雁翎不过是被暗门子抚养长大的女人罢了。在你眼里,这样的女人竟然称得上是金枝玉叶?幸亏你是个大学毕业生,连最起码的善恶美丑都不分!没得让人恶心!”
文彬恨不得能用手指捏碎电话听筒,道:“她的姑母是被生活所迫。你凭什么瞧不起穷人?她姑母即便是个低贱的人,可也是个自食其力的人。这要比苏梦锦当寄生虫要好。再说了,你的岳母生的那副嘴脸,简直连姨太太兰眉齐都不如。你自己也是个上门女婿。简直了!”
文泉沉默了好一会儿,道:“我希望你对你自己的前途负责。你瞧一瞧你现在这幅走火入魔的样子,目无尊长,简直是被穆雁翎勾引的失魂落魄了!”
文彬喊道:“不许你侮辱雁翎。”
文泉冷笑道:“是你先对你嫂子大加鞭笞的。”
文彬道:“是你先挑衅的。”
文泉道:“我不管了!我对你刚才所说的话很生气。你要是坚持不跟我道歉,我是不会原谅你的。虽然你是我的弟弟,可我不能迁就你的任何错误甚至是荒谬。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说完,便“哐啷”一声挂断了电话。
文彬放下电话,对梦川冷笑道:“我的哥嫂真是占了便宜卖了乖!”
梦川眼瞅着文彬的面色铁青,不由得劝慰道:“一家子的亲兄弟,何必要弄僵呢?”
文彬挣扎着冲出传达室,可脚尖一阵刺痛,他一头撞向了门框。
梦川急忙搀住了他,驾着他往前走。
好不容易回到宿舍,文彬仰躺在床上,觉得天地倒置。空气里仿佛有无数只嘴在喋喋不休。他揉搓着红肿的眼睛,觉得那无数只嘴像变成了注射器,正对着他的皮肉刺着……刺的他浑身血淋淋的……
梦川从抽屉里摸出紫药水,细心的为文彬处理着脚尖上的伤口。
文彬疼的龇牙咧嘴,竟逼出了眼泪。
梦川关切的问道:“疼?”
文彬点了点头,哭道:“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