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氏笑了笑,拿下帕子在手里随意搅着:“有些话,我这个外人倒不好说,毕竟是你们大房的私事,不过,三弟的外祖家,我倒可以和你说一说。”
张幺幺道:“那真是多谢二嫂了。”
“三弟的外族裴家,说起来在京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当年先帝打天下时他们家就是有功之臣,不过因为裴家先祖志在经商不在仕途,因而他们家就成了开国后第一代皇商,此后每代累积,到了三弟母亲这一代时,已可谓富可敌国!”
“想必我这样与你说了,你也不见得能明白他们家到底富裕成了什么模样吧?这样和你说罢,据说当年天下土地十之一二都姓裴,那可是天底下最大的地主老爷了。”
说着便拿眼瞧她,见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以为她是自卑了,邹氏愈发不屑,却又道:“不过三弟妹你也不要觉得配不上三弟,毕竟自十几年前裴家出事后,三弟母子还要依赖侯府才能活下去,想必也正是因此,倒也能放下身段儿,瞧得上你了。”
话落见张幺幺脸色竟然渐渐白了,险些大笑出声,到底还记得是个什么场合,忙拿帕子堵住了笑意。
但张幺幺根本不曾对她的态度上心,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当年天下土地十之一二都姓裴’和‘十几年前裴家出事’这两句话上,渐渐生出不好的预感。
她忍了忍,终于还是问出口:“你说的十几年前出事,可是因为当年张老丞相施行‘文正改革’?”
“哟,你连‘文正改革’都知道呢?”邹氏极意外的打量她一眼:“当年张老改革的时候多方反对,尤其裴家反抗的最是激烈,毕竟他们家的地最多嘛。但那又如何呢,因着张老的改革,多余的土地被分给了穷人,后来空虚的国库和粮仓被填满,军备也强盛起来,社稷随之安稳,之前摇摇欲坠的大林朝日渐繁盛。”
“因而后来秋后算账时,裴家也是第一个遭殃的。当时那个惨哟,男的,十三岁以上皆被斩首,女眷则全被发配北疆。听说当时旨意一下来,裴家的房梁上就吊死了好些女眷,啧啧,那时我也不过十岁出头,也听大人们说了好几日裴家的惨状,还做了好几日噩梦。”
张幺幺踉跄一步险些跌倒,好在冷氏高壮,一把抱住了她,流茴也忙扶住了:“少奶奶?”
张幺幺的脸色实在难看,虽强忍情绪,可眼眶还是红了。她从未如此失态过,流茴冷氏对视一眼,忙找了椅子将她放下,掩不住的担忧。
邹氏却快要在肚子里笑死。原以为这女人有多了不起,谁知到底不过纸老虎,听了一场惨事就吓成这幅模样,到底是乡下来的没甚见识,要知道京中这种灭门惨事时有发生,便是百姓家的小儿有那胆子大的,尚且还敢去菜市口看看杀头是甚么场景呢。
想着,不由愈发鄙夷,其他女眷虽不如她外露,但也难掩轻蔑,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上前关心张幺幺到底为何失态。
然张幺幺哪里顾得上这些呢,她现在满心惶恐和不敢置信,她从未想过她与郁林肃之间竟还有如此血海深仇。
可是郁林肃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他是以什么心情看待她?又是用什么心情挽留她?甚至帮着她去寻找她家的灭门仇人的?
而她满世界的找自己的灭门仇人,谁又知道,她家,竟也是别家灭门的根源……
这世道,何其荒唐!又何其残忍!
张幺幺缓缓闭上眼睛,只觉心里又冷又空,惶惶无依。
作者有话要说:‘文正改革’参考了明张居正改革的背脊。
第57章 残猫
这时外面响起太医的声音,张幺幺勉强收敛情绪,站起来跟在众人身后一起出去。
“侯爷心肺上本就有陈年旧疾,是最受不得惊或者情绪大起大落的,这回又吐了血,若再受到刺激……”他欲言又止,但大家都懂,一时又是吃惊又是沉重。
二老爷三老爷又问太医要注意些什么,无非就是安心静养罢了,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太医们也是束手无策。
女眷们不好进临安侯的房间,便都在外面请了安就告辞了,对于闹鬼的事,竟没有一人说要彻查。
张幺幺也未多说什么,只出门的时候看了看松涛苑的布局,但因为夜色,也看不大真切,只觉这院子又大又空,实在清静过了头,回头的时候,发现三夫人还在叮嘱大总管什么。
回到韶华苑时,思葭也正好回来,正要和张幺幺禀报打探到的消息,却见她手里握着茶杯却不喝不动,眼睛眨也不眨的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看了眼流茴,见她轻轻摇头,便落地无声的走到一旁静静候着。
也不过站了片刻,张幺幺就抬起头来,问她:“可打听到了什么?”
思葭忙道:“奴婢识得松涛苑里一个洒扫的小丫头,她说自侯爷病重后,因要静养,松涛苑便一直很安静,伺候的人也不多,来来去去就那几个,因而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倒是昨儿下晌她在院子里打扫的时候碰到了一只猫,便拿了些点心碎去喂,谁知喂的时候却发现那只猫没有舌头。”
“没有舌头的猫?”张幺幺不知为何想到了昨日真禄真辉几个因为一只猫打架的事,问她:“是什么花色的猫?此前可曾见过?又可知那猫为何没了舌头?”
“她说是只虎斑大猫,以前没见过,为何没了舌头却是不知的,不过您等等,奴婢去问了专管这些猫狗的小厮再来告诉您。”
“嗯,这会儿也晚了,明日再去吧,记得避着人些。”
“是。”思葭忙应下。
“没舌头的猫发不出声音……和夜半的白衣女鬼有什么关系……”虽这两者看似毫无联系,但张幺幺却直觉不对。
想了想,她吩咐不苦:“你辛苦下再去侯爷的院子里查一查,顺便看能不能找到那只猫的踪迹。”
“是,属下这就去。”
半个多时辰不苦就回来了,和她道:“少奶奶,属下在松涛苑里外都查探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明显异常。但在侯爷起居的正房侧面的外墙根儿底下见到了那只虎斑猫,它当时正在抓挠一团线,属下没碰那猫,拿线看了看,是深褐的粗麻线,上面有淡淡的鱼腥味儿。”
张幺幺摩挲着手指:“想必府里没有哪个孩子敢在侯爷的院子周围逗猫吧,可见,这所谓的闹鬼果然不单纯。”
说罢又敛眉沉思:没有舌头的猫,行动迅速,不会发出声响;有鱼腥味儿的线既可以拉扯东西,又可以吸引猫……并不是多么高明的办法,但所有人却都默契的不去追究,甚至回避……为什么?
她慢慢说道:“如今侯爷暂时没事,这幕后之人一定不会只是单纯闹出这一场来吓吓人,必定是有原因的。”说着对不苦道:“你这几日就在松涛苑守着,我觉得这事还没有结束。”
“是,少奶奶。”
不苦走后,张幺幺却又安静下来,流茴几个小心看了眼彼此,都有些担忧,却又不敢多嘴问。
好一会儿,张幺幺抬起头来,晦涩的眸光渐渐笃定,吩咐众人道:“都收拾歇了吧,有事明日再说。”又对流茴道:“明日你早些安排好车马,我要出府。”
流茴忙应下:“是。”
这晚张幺幺一直不曾睡实,中间也不过迷糊了一会儿,便又睁开了眼睛,等到外面天光微亮,她便起床洗漱,用了几口早饭便出门了。
她去了兰台巷。
邹氏说起裴家的事固然是想看她笑话的,但也因此她才得知了自己家和裴家的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