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么?”
“没。”
盈袖这回没说谎,轻移莲步, 走到门口,指尖碰到了门栓,却没有打开。
她低下头, 不禁苦笑。
是啊,她是从陈家走出来了,可又给自己关上了门。
“你怎么还不睡?”
“你怎么还不睡?”
两人同时说这话, 可又同时又闭口不言。
最后,左良傅打破了沉默,笑道:“夏夜炎热,睡不着,走着走着就到你这儿了。你呢,怎么不睡?明儿要赶路,得好好休息。”
“嗯。”
盈袖应了声。
她就站在门口,借着檐下的灯笼微光,看他映在纱上的黑影,看着看着,就掉泪了。
“大人,咱们说会儿话吧。”
盈袖席地而坐,身子靠在门上,她感觉他也坐了下来。
“陈砚松和我两个哥哥都说过,你现在的处境很不好,真的?”
“他们骗你。”
左良傅头靠在门上,看着悬在天上的狼牙月,从怀里拿出瓶酒,牙咬开塞子,猛喝了口,笑道:“我运气好,能逢凶化吉。”
“我信你。”
盈袖抱住双腿,头枕在膝头,轻声道:“我好像从没见你失落愁闷过,总是在笑,那么的自信,仿佛一切都胜券在握。包括当时我中毒,你也不曾放弃,硬生生把我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听你夸我,怎么那么受用呢。”
左良傅喝了口酒,入愁肠,有点苦。
“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的,你爹和哥嫂虽说坏,可到底还算疼你,我是个孤儿,隐约还能记得娘亲的模样,可父亲,却是从未没见过的。那天,我背着老杜到杏花村酒楼,那老头子羞辱我,你生气了。”
左良傅学着盈袖的娇弱样儿,扁着嘴:“‘老头子,你少欺辱他,告诉你,我就算死也不要你治’,那时候我就想,原来这世上有个人,把我的尊严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也不算白活了。”
“是那老头子太过分了嘛。”
盈袖用指头揩掉泪,痴痴地盯着屋里黑暗的一角,出神道:“这几日,我忽然梦到了柔光,甚至还梦到陆令容和红蝉,总觉得这就是场梦,醒来后我还是那个梳了两根大辫子的姑娘。知道么,当时我在桃溪乡的小院里第一次看见你,你坐在厨房里,背对着众人,穿着玄色的单薄武夫劲装,跟前放着把绣春刀,四平八稳地吃着我做的小葱拌豆腐,我就想啊,这人好神气,能算计到陈砚松,肯定不是个善茬,果然,太坏了。”
“哈哈哈。”
左良傅笑出了泪,他打开香囊,从里头取出个小茶团,放进酒壶里,轻轻地摇,头扭过来,用余光看门。
“没错,我是个坏透了的人。当时我扮成了昆仑,日日到你家调戏你,好多次想借机霸占了你,后来把重伤的你带走,憋着坏引逗你,机关算尽,本来以为你这小丫头会投怀送抱,没想到,我先沉沦了。”
又一阵沉默,两人谁都不说话。
“大人,我一点都不后悔认识你。”
盈袖眼一眨,泪珠成串掉下,笑道:“当初在慈云庵,我都把衣裳脱了,你却没碰我。”
若当时再进一步,兴许,就没有陈南淮的事了。
“如果能重来,我还和当初一样,不会碰你丝毫。”
左良傅喝了一大口酒。
他虽然恶毒,但对爱的女人,不会像陈南淮那么下作。
“我在长安城南有个宅子,还算清雅,地契已经给你装到马车上了,那个墨绿色的锦盒。家里的几个仆人丫头都是积年的老人儿了,能信得过,我让人给他们捎信了,以后跟着你。”
“我不要。”
“要的。”
左良傅已经有些微醺了:“我屋里有个暗室,到时候你找到挂吴道子假画的那面墙,把画掀开,从下往上数第三块砖,那是打开暗室的机关,里头放了些名家字画和黄金,够你这辈子富富裕裕地过下来了。”
盈袖紧紧环抱住自己,咬牙痛哭。
“以后成亲了,别和你丈夫提起我。”
左良傅手背贴在自己有些发烫的额头,咧出个难看的笑:“你、你要不等我两年再嫁人,算了,遇到合适的就嫁了吧。”
“我这辈子不想嫁人了。”
盈袖哽咽不已。
“也行。”
左良傅眼角含泪,坏笑:“一想到你拿我的钱,住我的房,和别的男人在我床上颠鸾倒凤,我的肝儿怎么那么疼呢。”
“去你的。”
盈袖啐了口:“总爱开这种荤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