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良傅大怒。
若是在闺房里,哪怕叫他跪在这丫头跟前叫姐姐都行的,可一旦有了人,他就不行了,老脸实在挂不住。
“梅姑娘,本官几时碰过你,你可别血口喷人。”
柔光愣住了,到底该听谁的。
“我哪有污蔑你。”
盈袖使劲儿摇柔光的袖子,委屈不已:“小师父,方才是谁闯进咱们的绣房,趴在床上亲你的嘴儿,你忘啦?”
“是大哥!”
柔光定定道。
“对啊。”
盈袖接着撺掇:“你快把他打出去。”
“敢!”
左良傅俊脸上的怒气甚浓。
忽而一笑,往前走了两步,哄道:“柔儿啊,你先出去,大哥没对梅姑娘做什么,真的,你难道不相信大哥的人品?”
柔光此时陷入了两难境地,她不知道该信谁。
一个是把她从瓦市救出来的大哥,一个是真心待她好,不嫌弃她丑,给她做半碗肉,和她一张床上睡了好多天的小妖女。
好头疼啊,该怎样办。
就在此时,柔光心一横,盘腿坐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个木鱼,面对着左良傅,咚咚咚开始敲了起来,敲的时候,嘴里还念念有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你,你这是做什么。”
左良傅简直哭笑不得。
“大哥你起了淫心。”
柔光目光坚毅,不绝如缕地敲木鱼,一字一句道:“你眼里有邪气,看梅姑娘的眼神不对劲,和当初瓦市中那些把我当人猴的官人们很像。梅姑娘是好人,你不能这么对她。”
“你瞎说什么。”左良傅勃然大怒,大步往盈袖那儿走,可他走哪儿,柔光就对着哪儿敲木鱼。
男人眼中忽然有了杀气,但也只是一瞬而已,最后无奈一笑,拂袖而去。
“大人去哪儿?”盈袖紧着问了句。
“哼!”
左良傅双手背后,闷着头往出走,愤愤道:“不是说本官起了淫心么,好,本官这就去窑子花几个钱,找个姐儿消火去。”
……
丑时的梆子声响了两下,划破这雪夜的静。
桃华斋内连半点声音都听不见,黑黢黢的,只有上房的窗边亮着盏豆油灯。
屋里很暖,铜盆里燃了红箩炭,大抵是客居在外,屋里有些空,没什么华贵物件充门面,无非就是一些经书和字帖罢了。
陆令容将窗子推开半扇,搬了张四方扶手椅,往腿上盖了条被子,坐下静静地看雪。
屋檐下悬挂着盏小白灯笼,昏黄的烛光照在鹅毛般的雪片上,倒有几分诗意。
遥想东晋时,权相谢安在大雪天将后辈子侄召集在一起,让他们咏雪,侄子咏道:撒盐空中差可拟,这时,年幼的侄女谢道韫说:未若柳絮因风起。
陆令容抿了口茶,这柳絮用得好啊,活灵活现,把雪的飘扬之态道了个足。女孩莞尔一笑,不禁神往,仿佛自己回到了东晋,见到了才女谢道韫,也在与他们谈诗作赋……
哎,什么时候,她才能进到东宫的校书局,由本朝最厉害的博士教授经书道理,听娘娘训话,与满誉京都的才女们交游,那才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呢,不似现在,窝在个曹县,平日里与一群俗尼姑说话,真真窝囊死了。
这些日子,她哪儿都不敢去,就老老实实地待在慈云庵里,等着左大人回来,同时,她又发热重病了,表哥担心她,便留在曹县与她一同过年。
其实她是知道红蝉去那个偏僻小院找左良傅的,可她装作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个男人不喜欢有人痴心于他?若红蝉真巴结到了左良傅,也是美事一桩…
对了,那位梅姑娘在腊月二十七时送了她一幅画,作为还礼,她写了幅字去。
原本以为,表哥要娶的姑娘是个乡野村妇,不值一提的。可当她瞧见画时,忽然慌了。梅姑娘一定经过名师指点,她笔下的美人真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手法是有股子傲气和韵味在的。
真不明白,这样国色天香的佳人,表哥为何要伤她性命,难不成有什么内情?
不过,男人不都那样么,婚前嫌恶为村妇,婚后爱不释手……若她去不了京城,难不保要和梅姑娘相处,以后,还真说不准是什么光景呢。
正乱想间,外间忽然传来声响动,好像有人进来了。
陆令容皱眉,捂着心口,轻声问:“是红蝉么?我说了,今晚不用伺候。”
外面的人没理她,好似端起了茶壶,在倒茶。
陆令容掀开被子,疾步往出走,暗骂:红蝉这丫头越发难管教了,待会儿一定得好好说几句。
才刚掀开帘子,陆令容就瞧见外间站着个身量挺拔、貌相俊朗的男人,是左良傅。
他披着玄色大氅,面容带着些许寒意,手里端着烛台,目不转的地盯着墙上悬挂的美人图,看了许久才转身,笑着问:
“这幅画是梅姑娘送你的吧,喜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