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鑫哭着说,今天上午十一点左右,杨书逸的公公出了车祸,是一辆摩托车撞的。老人当场失去意识。杨书逸匆忙赶回永川,甚至,忘了带上自己的手机。
杨龙和小娟是在地震中遇难的,而现在公公又出车祸,意外一场接着一场,简直——简直像厄运在冥冥中盯上了他们家。绍吴坐在出租车副驾,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司机频频瞟他,直至到达客运站,绍吴从钱包掏出一张百元纸币,语速飞快地说:“师傅不用找了。”就在他伸手开车门时,司机忽然说:“小兄弟,冷静点,啊。”
绍吴冲他点头,然后飞奔向客运站售票窗口。
他觉得自己很冷静,书包里装着钱包,身份证,银行卡,手机,充电线。他甚至从宁笑的桌子上抓了一包餐巾纸。没错他很冷静,他想现在杨书逸需要他,所以他就坐上了回永川的车。去他妈的考试,保研——它们都没杨书逸重要,它们怎么可能比杨书逸重要?
他的杨书逸也才二十一岁,要念大学,要赚钱,要为妹妹放弃读研,要成为全家老小的顶梁柱。凭什么,凭什么他一次次遇上这种事?四年前北师大自主招生的考场上,绍吴写下那句“天地不仁”,时至今日他还是不懂,为什么天地不仁到如此的程度。绍吴捂住眼睛,眼泪就流了下来。为什么。
哪怕只是稍微想象一下杨书逸此时的感受,他的心就像被紧紧地攥住了,太紧了,几乎令他窒息。杨逸还好吗,他还撑得住吗。婆婆年纪大了,珑珑又太小不懂事,家里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杨书逸。他要跑前跑后地交费吧?要守在手术室门口吧?他的钱还够吗?
下午三点四十二分,商务英语开考十二分钟时,绍吴乘坐的汽车到达永川客运站。
这一天气温骤升,空中只有一轮明晃晃的太阳,看不见一丝云朵。绍吴冲进出租车的时候脚步踉跄险些摔倒,他没吃午饭,又急,在潮热的空气中狂奔一通,只觉得想吐,胃仿佛绞起来了。
出租车驶向永川最大的医院,绍吴的头抵在车窗上,后背一阵阵冒冷汗。
“哦豁,”车子转弯,熄火,司机喃喃道,“怎么这个点就堵起了?”
绍吴用力睁开眼,只见前方公路上排起长龙般的车流,几个司机下了车,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表情很是不耐烦。
又一阵呕吐感涌上来,绍吴捂了捂嘴,忍住了。距离医院还有一段路程,他付了车费,冲出出租车。
马路上有一股土腥味,行道树都被砍光了,两侧的草皮也掀起来。这几年永川大拆大建,有些地方高楼耸立,有些地方则一片破败。绍吴奔跑在这条堵车的、破败的公路上,他不知道自己跑得是快还是慢,唯听见自己疯狂的心跳像某种急促哨声,驱赶他用尽全力地奔跑。他要去找杨书逸,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强烈,他像一块顽冥陨石,向着杨书逸的方向直直飞去。
到医院,从导引台那里得知,中午送来的车祸老人在住院部五楼。又到五楼,绍吴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见了,浑身都是汗,冷汗,他扑在护士站的台子上,嘶哑得只剩下气音:“中午有个姓杨的老人,出车祸的,他在哪个病房?”
“杨卫山?”
“对,他孙子也来了,孙子叫杨书逸——”
“老人家……不在了,”护士面带憾意,声音很轻,“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脑死亡了。”
下午四点五十三分,绍吴走进春晖小区。他已经没有力气奔跑了,身体软得像一片浸了水的纸。阳光斜斜地从他身后射过来,拉长他摇摇欲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