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边走边说:“咱们刺绣厂人少,而且很多师傅都是成了家的,通常回家吃饭,所以没有弄单独的食堂,都在服装厂那边搭伙,走吧,一起过去。”
服装厂就在刺绣厂隔壁,离她们住的地方不到五百米。这是一个千人大厂,工人多,食堂也不小,她们走过去的时候,里面进进出出,大半位置上都坐满了人。
两人拿着粮票去打了饭,陈福香要了一碗稀饭,一个馒头和一小碟咸菜,于青青吃得比较多,要了两个菜包子和一碗稀饭。
两人面对面坐下,于青青抬头就看到陈福香眼睛下面的青色,显然是昨晚没睡好。结合这姑娘的身份和来历,于青青有些了然:“福香想家了吧,我刚搬出来住的时候也这样。”
陈福香摇头:“也不是,我,我就是想我哥哥了。”
昨晚,岑卫东走后,刚开始还好,她忙着找旧布出来做鞋垫,有事情忙,就不会东想西想,但一躺到床上,关了灯,她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陈阳。
长到这么大,这是他们兄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分开。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想起他们兄妹以前在乡下的日子,又会想哥哥半夜在火车上干嘛呢?他买票买得太匆忙,只有站票,连个坐的位置都没有,肯定睡不好。还有哥哥回去,下个月的参军计划会顺利吗?陈老三和梅芸芳知道哥哥也要走了,会不会使绊子?
如此种种,搅得她一晚上都没睡着,刚眯上眼睛天就亮了,睁开眼一看手表,七点了。不想第一天上班就迟到,她赶紧起床收拾,匆匆忙忙出门,不曾想被于青青给看出来了。
是想哥哥,而不是想家了,听出这里面的区别,于青青好奇地问:“福香,你跟你哥哥感情很好吧,你们家就两兄妹吗?”
陈福香放下了筷子:“对啊,就我跟哥哥。”至于陈小鹏,才跟他们没关系呢。
“难怪呢。”于青青恍然,“真羡慕你,兄弟姐妹少,矛盾也少。”
哪像他们家,一大家子,人多挤在一块儿,可不是矛盾多多。她长这么大,连个属于自己的房间都没有,总要跟姐姐妹妹侄女们一起挤。
听完她的吐槽,陈福香才明白,为什么于青青明明是本地人,却没回家,而是选择住宿舍。实在是他们家人太多了,兄妹五个,哥哥结了婚还没分房子,弟弟又要说亲,她哥还有两个孩子,一家八九口人挤在三室的房子里,一天到晚都吵吵嚷嚷的。
“也就是咱们刺绣厂人少,福利好,不然咱们这种未婚才工作的小姑娘,哪那么容易分到单身宿舍啊,隔壁服装厂和纺织厂可羡慕咱们了。”于青青顺便跟陈福香讲了关于房子的事。
听完后,陈福香才明白,自己能分到一个单身宿舍算很不错的了。城里很多小年轻,结婚后,两口子也只能分到她住的那么大间屋,而且还要排队,尤其是那些大厂子,每年新进的年轻人不少,大家都等着安排房子,房子不够分,就只能论资排辈了。
陈福香赞同地点头:“那我们运气确实蛮好的。”
于青青羡慕地看了一眼陈福香:“你比我还小两岁,你好厉害,进来就小师傅了,我都进来两年了,才是一级学徒呢。”
得亏她心态好,不然看到陈福香一进来就比她多领十几块钱一个月,心态肯定要崩。
陈福香见她只有羡慕和感叹,没有嫉妒,笑着说:“你没有基础吧?”
“嗯,我以前就在家里做些缝缝补补的事,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听说刺绣厂在招临时工,就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没想到还真应上了。不过临时工当时只有14块的工资,我爸妈都不乐意,是我自己坚持要来的,幸亏来了。”于青青无比庆幸自己当时的决定,不然哪能在没结婚的时候就分到房子啊。
听得出来,她是个自信坚定能自己拿主意的女孩子,陈福香很羡慕,竖起大拇指:“青青,你真厉害。”
于青青被她逗笑了,正要说话,忽然一个大妈走了过来,热情地说:“青青,你早饭就吃两个菜包子和稀饭啊,这怎么行,中午到阿姨家,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谢谢阿姨,不用了,食堂就很好了。”于青青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淡淡地拒绝道,然后一口气把碗里的粥喝完了,抓起半个包子,冲陈福香点了点头,然后说,“阿姨,我们要迟到了,先走了。”
“诶,青青,不吃饭那有空去阿姨家坐坐啊……”那大妈还热情地在后面喊道。
于青青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装作没听见,赶紧拉着陈福香就往外跑。
直到跑出了食堂,见那大妈没追上来,于青青才松了口气。
“青青,那个大妈是谁啊?”陈福香好奇地问。在她看来,那大妈也没三头六臂,于青青怎么这么怕她。
于青青摆手:“别提了,说起来就倒霉。那个是服装厂工会的一个干事,她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我,非要撮合我跟她外甥,每次见面都邀请我去她家。我哪敢去啊,再去两次,回头别人恐怕得传我要跟她外甥结婚了。”
提起这个,于青青就满肚子怨言,只庆幸这不是自己家厂里的领导,不然她得愁死。
“我跟你说,福香,你年纪小就是初级师傅了,比纺织厂里好多干了十几年的工人都拿得多,简直就是他们眼里的香饽饽啊,你可千万要注意点,别随便被那些大妈忽悠回家了。”于青青想起自己的惨痛经历,赶紧叮嘱陈福香。
陈福香被她逗笑了,嘴角弯弯,漾出一个甜美的梨涡。
于青青伸手戳了戳,脸上露出怪阿姨的笑容:“哎呀,好嫩,福香你的皮肤真好,你笑起来真好看,多笑笑。”
“上班啦。”陈福香眉眼含笑地提醒她,两人已经走到厂子里了。
于青青赶紧缩回了手,一脸肃穆地走进了工厂。
刺绣厂人虽然不多,但区域却划分得很严谨,库房、工作区、装裱区,办公室一一隔开。
工作区又分为两块大的区域,一块是大师傅们合作绣制大幅作品的区域,另外一块地方是普通绣工们工作的地方。
库房也分为两处,一个是放普通布料和针线、绣棚之类的,另外一个放置珍贵布料、丝线等物的,据说里面还有金丝银线,这个库房的钥匙直接掌握在厂长手里。
陈福香报道后,马主任让于青青带着她去普通库房领了属于她的绣棚、绣线、针线。
虽然陈福香进来就是初级师傅,但到底是个新员工,马主任也不敢给她分派太重的任务,先让她绣小幅作品。
刺绣厂已经成立了好几年,有一套严谨的程序。第一件事就是缝接绷布,在绣布的上下两侧缝上其他的布料,以免在上绷压条的时候不会损坏绣布。
陈福香是野路子出身,东学一点,西学一点,而且都是学的几百上千年前的东西,完全不懂这个,好在她进来就是初级师傅,有临时工帮忙。临时工也就是还没入门的学徒,连基本的针法都没学会,边跟着师傅们一边打杂一边学习。
绷好绣布后,技师会用颜料在绣布上描绘出图纸上的图案,打好底稿,剩下的工作就是她的了。
陈福香完全没想到刺绣还有这么多分工,像她上次绣的那把团扇,就她一个人弄的。而在刺绣厂,设计、画图都不用自己操心了,还真是省事。
她盯着绣布上的图案看了几秒,在脑海里记录下这幅图,然后去仓库找到了所需要的几种颜色的丝线,拿了出来,放到一边,然后坐下。
刚才帮她绷绣布的临时工尤慧慧马上眼巴巴地凑了过来。
陈福香眨了眨眼,不明白尤慧慧干嘛一直盯着自己,她问:“刚才谢谢你了,你还有事吗?”
尤慧慧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指说:“小陈师傅,你,你能教我劈丝线吗?”
劈丝线?怎么劈?
陈福香仔细回忆了一下,她以前看过的那些师傅,好像都没自己劈,全是丫鬟或是小徒弟帮忙劈的,她还真没认真学过。
她抬起头,看向斜对面的一个绣工师傅。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阿姨,她拿起一根红色的丝线,很快就一分为二,然后再分为四,八,十六,直到分为三十二股才停下来。整个动作熟练流畅,而且特别快,只花了两三分钟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