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紧楼在一起,彼此的体温早已交融。虽然他贺邵承早已不是当初的贺邵承,但这份安慰却隔着时间,一直传递到当初那个对人生没有一点希望的孩子身上。
虽然明知道再说一点,再多说一点自己经历过的苦痛,他就可以获得来自陆云泽的同情,让陆云泽更加心甘情愿地拥抱自己;但他看着那眼眸里的泪,却已经舍不得了。
贺邵承顿了顿,跳过了那几年的人生,“总之,后来……在十二三岁的时候,我就离开了那里,自己去街上混了。”
“十来岁,能做的事情也不多,去饭店里洗碗都没有人要。我在打架上有几分天赋,后来就跟着别人打架,好换每天两顿饭吃。这种事其实并不好,说来就是街头的混混。有的时候闹大了,我也就跟着被关进少管所里,过了几个月才放出来。”
“这……这不能怪你。”陆云泽吸着鼻子,“你也是为了生活……如果你有爱你的父母,或者说任何一个愿意好好照顾你的人……你都不会这样为了一口饭就去跟人打架的。贺邵承,你是好人,我看得出来。”
贺邵承微微一怔。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说“好人”两个字呢。
唇角不禁扬起,男人低笑了一声,“嗯,总之我也不想一辈子就光靠打架活下去,后来就跟着社会上的人开始做生意。但是毕竟是在社会上做,很多事情也要讲关系,讲身份。我一开始跟着人在平县混,后来离开了平县,慢慢的到了上海。”
“我头上的这道疤,也是过去打架时被砍的。还好,就只是划破了皮,没把我的头开瓢。”
陆云泽颤抖着睫毛,伸手去摸了摸那道疤痕。
“太危险了……”就只是听着这么简短的话语,他的心都跟着揪紧了,仿佛看到贺邵承当初头破血流的样子,“你不要再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了,以后就好好的做生意,不要打架……”
“嗯,现在当然不打。”男人拉过了他的手,啄了啄那柔软又温暖的指腹,“原先,做的生意还不够光明正大,和别人闹了矛盾就会出事;但现在……再也不会了。”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抱着他的腰把自己的面孔贴到了那宽厚的胸膛上。
尽管贺邵承说的内容很少,但他又不傻,稍微想想就知道当初对方过得是什么日子。当养母的,有几个能把孩子当做亲生孩子呢?更别说贺邵承还是被他婶婶花了大钱买回去的!
他的叔叔婶婶不是什么好人,否则也不至于在他父亲死后就立刻断绝了关系,再也没过来看过他这个小侄子。他自己至少还有姥爷疼着,而当初的贺邵承呢?
彼此的唇贴到了一起,贺邵承试探性地亲吻起了他的唇,并没有遭到任何的拒绝。
陆云泽微红着耳朵尖,虽然依旧觉得这种事很奇怪,但此刻却是随便男人亲自己了。
唇瓣被舔开,舌尖探了进来,让他品尝到了牙膏的淡淡清香。贺邵承亲吻的动作很小心,很温柔,十分耐心地勾着他的舌尖,直到陆云泽也开始呼吸急促时才加深了探入的程度,让彼此的唇舌彻底交缠在一起。
两个人坐在床上相拥着,陆云泽的手下意识地抱住了对方。但胳膊总有些控制不住地往下滑,他就往上伸了一点,攀住了那结实的脊背和肩膀。
体温都因为接吻而炙热了起来。
他们说好不做的,今天要好好休息,但随着接吻,一切似乎就变了味道。
贺邵承温柔地把陆云泽放在了床上。
“我慢慢的,嗯?”他低哑地哄着,“云泽,我一定不会让你难受的。”
这一次,卧室里的灯没关。
陆云泽颤抖着睫毛,看到了贺邵承身上那一道道陈年的伤疤。
男人的肤色黑一点,伤疤又已经过了太久,远远的基本瞧不出来,必须靠近了才能看到那些和正常肌肤不一样的印子。他微张着唇,心疼又充满怜惜地抚摸着那些疤痕,当指尖抵到腰后那一块特别深色的地方时更是忍不住落了泪。
“这……这是怎么留下的?这块印子好大。”
贺邵承伸手摸了一下,因为身材结实,光是背过手的动作就让他的肩膀和臂膀都跟着紧绷起了漂亮的肌肉线条,“是被张红盼用火钳子烫的。”
陆云泽凝视着那块到现在摸起来都特别不一样的地方,到底是落了泪。
他伸手抱住了贺邵承,从身后抱住的,面孔也贴在那结实又温暖的背上。他知道自己不该哭,贺邵承都没哭呢,可是就是忍不住,好像这些伤都是打在他自己身上的一样。
他们本来是要做那件亲昵的,让彼此都愉悦的事情;但此刻贺邵承却也忽然不动了,就这样让陆云泽抱着自己。
他的心,忽然得到了一个可以避风的港湾。
是陆云泽给他的港湾。
两个人搂抱在一起,没有再说话,但气氛却是温和又宁静的。贺邵承此刻忽然觉得就这样也很不错,此刻的那份温馨已经超越了所有的亲昵。
药膏就在床头,盒子里少了一半。陆云泽这回没有再骂“混蛋”“变态”,始终都努力地搂着对方。
他的心灵和贺邵承又一次紧贴在了一起,分享着过往的痛楚,也分享着彼此之间还未诉说,但已经存在的那份爱意。
时间翻着日历往后走,曾国强终于等到了自己做手术的那一天。
他从前一夜晚上开始就没吃饭了,连水都没得喝,早晨起来时肚子咕噜咕噜叫。老头心里还有些发怵,虽然说手术是有麻醉的,不是把他像杀猪一样往台上一送,但毕竟是第一次做手术,他就开始在那儿胡思乱想了——要是做到一半他醒了怎么办?
手术以后里头的线崩了可怎么办?
曾老头忧心忡忡,一大早就坐在床上思考人生,同时向王母娘娘祈福,让自己的这场手术能够顺利一点,不要出什么意外。他老头死了没事,但外孙还小呢,他还没看着外孙结婚成家呢!么儿身边又没个能帮衬的亲戚,他要是走了,谁来帮外孙主持婚礼呢?
他胡思乱想,时间过得飞快。陆云泽也是一大早就来了病房,陪着姥爷和他最后聊聊天,好放松一下心情。小护士已经帮他做了手术前最后一次的抽血检查,而要给他开刀的一群医生也过来了。有几个医生曾国强还没见过,特别面生,不过看他们谈吐说话的语气就知道肯定是特别厉害的那一类。
“么儿,你说现在的麻药真的行么?我就怕我提前醒了……”
陆云泽失笑,握着姥爷的手给他焐,“肯定行的,那么多人都做过全麻手术了,没有谁中途醒来的。麻醉科的医生会在边上盯好的,万一姥爷你要醒了,肯定马上给你加药。”
“好,这就好。我怕我一醒来看到血淋淋的肚皮,又被吓晕了。”曾国强嘿嘿一笑,被外孙安抚着也不担心什么了,“再过一会儿那护工估计就要来推我了,么儿,你也别干等在手术室门口,中午该吃饭就吃饭啊!”
“嗯,我知道的。”陆云泽笑了笑,其实心里也有些紧张,但他决不能在姥爷的面前表现出来,“姥爷,你安心,做完手术之后再疗养一个月,就能回平县去了。”
“说的也是,我想家了。”曾国强点了点头,“过年那会儿被你着急的拉去医院,后来又到上海这儿,都忘记把你姥姥的牌位拿上了。你姥姥被我丢在家里那么久,她估计要埋怨我咯!”
他提到自己妻子,眉眼就柔和了下来,虽然是个老头了,但也是个爱妻子的老头呢!过了一会儿护工果然过来准备了,让曾国强躺在了滚轮床上,还给他盖了一床被子保暖。陆云泽赶忙跟着一起去,一路上都握着姥爷的手。不过他能跟到的也只是手术间的大门口,再往里他就没资格去了。
“姥爷,我等你啊。”
“好嘞好嘞,知道。”曾国强伸出手挥了挥,“记得吃饭!”
铁门打开又关上,陆云泽彻底看不见姥爷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