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稻耐性没那么好,在二堂的院子里来来去去转了好几圈,跑来跟伏传说:伏师兄,我去看看顾大人到哪儿了。
伏传已经知道城里昨夜死了不少人,不想让简稻出去惹事:坐会儿吧,外面冷。
简稻倒也听话,又乖乖地蹲在院子里,玩自己的小辫子。
杏城令对夫纲妇德的看法与谢青鹤有八分相似,伏传觉得跟他聊天不算讨厌。杏城令则觉得伏传年纪轻轻见识甚广,天南海北什么话题都能接得上。
说到后来,顾苹襄始终不来,两人也实在没什么话题可聊。
杏城令自觉年纪大周身不适,开始说天气,说时症,客客气气地找伏传咨询了一点养生长寿的知识。伏传倒也不客气,把他早泄便秘的毛病一起看了
混到中午,杏城令请伏传和简稻吃了一顿便饭,吃到一半时,顾苹襄终于来了。
伏小师兄也在。
顾苹襄披着大氅进来,额上不知哪儿沾着的碎雪化了,湿答答地沾在头上。
他一边擦脸,一边脱了手套凑近火盆取暖:我昨天便接了线报出去追个人贩子,回来才听报说县尊大人找我不赶巧,柳护法不在家。
他冲伏传笑了笑,说:被谢真人差遣回寒山去了,说是去送信。
杏城令啊呀一声:我这里好几桩命案。
有小厮过来送热茶,顾苹襄又冷又饿,连忙接过来喝了一口:伏小师兄就能招魂啊。县尊大人请伏小师兄吃了这顿饭,想必这事不难。
杏城令恍然拍了拍额头:瞧我这脑袋,全给忘了。说着起身给伏传敬酒,这事就偏劳伏先生了?
伏传点头: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我抓的这个人贩子就先押在县上,想必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审她。顾苹襄挤到桌上要找吃的,小厮过来给他添上碗筷,他一筷子叉起炖得烂糊的黄豆猪蹄,唏哩呼噜先吃了半个,这些年只怕卖了不少人,到时候把县上走失的妇孺名单对一对,说不得还能把人找回来。
伏传听他说人贩子,心念一动,问道:顾督军抓回来的人贩子是男是女,如何拐带妇孺?
顾苹襄听伏传问话才放下猪蹄,拿帕子擦了擦嘴,说道:是个开茶肆的寡妇,打着扶危济困的招牌,专门拐带生活困苦的妇孺。长得好的就卖去青楼做娼妓,一般就卖给过路行商被她卖掉的妇孺多半都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也不敢逃跑或是告官,尽吃哑巴亏了。
简稻听闻眼睛都睁大了:那寡妇莫不是姓金?
顾苹襄很意外:简女侠也知道此事?正是金寡妇。
简稻耷拉下肩膀,放下筷子,饭也吃不下了。
顾苹襄不明所以:这是为何?简女侠认识金寡妇么?难道有相识的朋友叫金寡妇卖了?这也无妨,待会儿我带你去见见她,只要人还在河西郡,顾某人保管给你把人追回来。
身为龙鳞卫河西郡衙督军,顾苹襄有底气打这个包票。
伏传则开解简稻:金寡妇是人贩子,冯淑娘未必知情。你先不要丧气。
顾苹襄完全听不懂他俩在说什么,只好拿眼睛去看杏城令。杏城令把刁二虎去冯淑娘家抢夺老婆桑氏,以至于冯淑娘和桑氏双双殒命的案子,简单说了一遍。
简稻看着香喷喷的饭菜,怄得想吐血:这世上岂有这样可恶的妇人!人家走投无路才去投靠她,她却要把人卖了!这样的昧心钱也敢赚!我却要看看,这黑心烂肝的坏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顾苹襄就跟杏城令商量:县尊,要不,就把金寡妇和那刁二虎的案子一并审了?
考虑到伏传也是为了冯淑娘才来县衙,杏城令便点头答应了下来:下午便提堂。
顾苹襄把剩下的猪蹄啃干净,突然好奇:刁二虎去冯淑娘家抢他的老婆桑氏,冯淑娘和桑氏都死了,他跑来县衙喊冤枉,是想告谁?难道打死冯淑娘和桑氏的另有其人?
杏城令摇头,大概是见惯了各种奇葩,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情绪很稳定:刁二虎说,他昨夜收到消息去冯淑娘家接他妻子桑氏,人贩子冯淑娘不肯放人,他去抢夺妻子的时候,冯淑娘自己摔倒在地,却拉住了他妻子桑氏的脚。故而冯淑娘是自己摔死的,他妻子桑氏却是冯淑娘绊在地上摔得一尸两命,一条命重于两条命,何况冯淑娘是人贩子,桑氏是良民,合起来就是冯淑娘欠他两条命。他来告官是要冯淑娘赔钱,请求本县把冯淑娘遗留的田产赔给他。
顾苹襄也见惯了各种奇葩,听完情绪也很稳定:这等刁民,合该赏他八十大板!
杏城令毕竟专业审案、整治各类刁民,他的思路很清晰,先确定冯淑娘究竟是不是人贩子,再来研究冯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和后世论迹不论心的裁决不同,人治的时代,动机和立场更重要。
如果立场和动机都站在了道德制高点,无论干了多么丧心病狂的事情,都可以免于一死。
反之亦然。
午饭结束之后,杏城令便先提了金寡妇过堂。
顾苹襄有线报就有证人,还有被金寡妇拐卖的妇人指证,根本无从抵赖。
杏城令并没有正面问冯淑娘与金寡妇的关系,就拉着金寡妇逼她一件一件数,何时何地卖了哪些人石头怪得了王姑娘堕魔之力才开始兴风作浪,仙姑石也正是这几年才开始有求必应,杏城里妇人大张旗鼓拜仙姑也就是这两年才时兴的事情,金寡妇的茶肆也是近三四年间才有生意。
既然时间不长,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有妇孺出逃,一年就有那么二十多个,不至于记不清楚。
金寡妇也只以为官府是要去解救被卖掉的妇孺,被杏城令揪住打了板子,又受刑夹了手指,哭得鬼哭狼嚎的,哪里敢耍滑头,老老实实地交代自己卖了多少人,卖哪里去了
杏城令再问她卖了多少钱,钱财花用到何处。
金寡妇是穷怕了,把钱记得特别清楚,这个卖了二两,那个值钱,卖了二十两林林总总都被她凑了个八九不离十。至于钱花到了何处,金寡妇哭得特别伤心:都封在陶罐里埋在了茶肆后院的杏花树下那是我的养老银子啊都没有花
现在也没机会花了。
金寡妇特别委屈,特别遗憾。
这要是趁着事发前把银子都花了,也不至于这么冤枉!事也犯了,罪也坐了,钱没花着!
杏城令立刻发签叫衙役去茶肆后院挖银子。
都知道衙差贱役手脚未必干净,这种掏私货的时候,说不得就有衙差偷偷摸摸各偷几个。平时也不会有人盯得太紧。然而,今天这事关系到冯淑娘是否清白,顾苹襄便差遣了两个龙鳞卫跟去盯着。
若金寡妇埋在后院的银子与她供述的获利相符,冯淑娘就能洗脱人贩子的嫌疑。
金寡妇不给冯淑娘分银子,那算哪门子的同谋?
金寡妇的茶肆就在城中,差役们很快就在杏花树下挖到了陶罐,把银子点一点,抱回来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