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安心替阿姒治丧。丧礼结束,我使人来接你入宫。姜夫人说。
不等花折云说话,她上前给姜王妃烧了两刀纸,走了。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谢青鹤这时候才得机会上前,替花折云擦了擦眼泪:阿母?
花折云强撑了许久,终于在儿子面前歇下坚强,哽咽哭道:我初见他时,性情高岸,宠辱不惊。在王琥父子淫威之下,他也委曲求全周旋了几年。为何到了青州之后,就成了这样呢?
谢青鹤哑然无语。
有些丈夫在外窝囊是习以为常,却万万不能在家受一点委屈。
妘侑在王都再是受尽了王琥父子的羞辱为难,回家仍是一家之主,是妻妾女儿的天。到了青州之后,他不再是家中最尊贵的那个人,妾室女儿成了家庭的重心,心态又怎么可能和王都一样?
王琥父子也不能天天怼着他骂,在这儿他可是天天对着阿母呢。伏传说。
谢青鹤使眼神都来不及。
花折云愣住。
他原本就是心胸狭隘的小人,顺境尚能宽和仁爱,稍微有些波折便心生猜忌。当初他和阿母吵嘴不过就想动手,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哪有好人伸手就打自己的女人?伏传又说。
谢青鹤是真担心花折云被刺激坏了,哪晓得花折云也是个奇葩。
她原本还挺伤心死了丈夫,更有几分自责是自己害死了姜王妃,被伏传叭叭挑了两句,居然就想明白了:他原本就是心胸狭隘的小人。是我看错了他,却不是我害了他心智失衡,也不是我带累了阿姊只怪他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
正是。他若稍微放宽心胸,怎么会怀疑阿母与王妃在宫中与阿父苟合?又譬如他是个傥荡磊落之人,第一回 就挑明了此事,误会早就解开了。不还是怪他心眼儿又小,人又怂蛋,只敢偷偷地拿姜王妃出气,都不敢被阿母知晓此事么?伏传说。
见花折云越发动摇,伏传又跟了一句:退一万步说,他若是个开朗宽宏之人,就算阿母和王妃真的在宫中什么什么,也只会体谅阿母和王妃处境不易,心疼也来不及了,怎么会怪罪折磨?
谢青鹤不禁训斥:你在浑说些什么!天天给师父编排瞎话。
花折云擦了擦眼泪,起身握住伏传的手:多谢你开解我。此事只在他身上!
见花折云想通了,伏传连忙使人把妘侑的尸体搬了出去。要花折云给姜王妃办丧事说得过去,妘侑放在这里也怕把花折云刺激太过。出了这么大的事,要合葬是绝不可能了,考虑到妘侑是妘册的父亲,看在妘册的份上也得好好安葬,伏传差遣宫人替妘侑治丧。
妘册如今还不大懂事,没有人愿意让她去灵堂祭拜,直接就被抱回了紫央宫。
她一向是跟着保姆使女起居,不需要母亲贴身照顾,伏传也没想过会有什么麻烦。哪晓得到了晚上夜寝之时,整个紫央宫都听见妘册的嚎哭声,好一阵儿保姆都没哄住。
伏传与妘册相处的时间长一些,比谢青鹤还担心小姑娘:大兄,我去看看。
谢青鹤点头:去吧。
伏传赶到隔壁时,妘册正趴在榻上哭,保姆差点要给她跪下了:翁主,千万不能再哭啦。这是宫里,吵着贵人可是天大的罪过
你吓唬她做什么?伏传皱眉上前,坐在榻边,册儿,怎么了?想家了么?
妘册抬起脸瞥见他的模样,转身趴在他腿上,抽抽噎噎地说:阿兄。
伏传耐着性子哄她,其实也不必怎么哄,妘册见了他之后就不哭了,只是抱着他不肯放手。伏传始终不知道她怎么回事,低头细细地问:不是想家?那是饿了?渴了?不舒服?有人欺负你了?榻不舒服?枕头不好?摔跤了吗?被头发吓到了?
妘册一直摇头。
伏传实在没辙了,目光落在保姆身上。
保姆回禀道:翁主小睡了一觉惊醒,想是梦里魇着了。
伏传摸摸她哭红的脸蛋,问道:是这样吗?册儿做噩梦了吗?
妘册还是摇头:我不饿呀。
不是肚子饿的梦。是很吓人的梦。你年纪还小,有时候分不清楚梦和现世的差别。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醒了才是真的。伏传指尖轻轻划动,在妘册额间虚描了一道安神符,好些了吗?
妘册抿了抿嘴,眼底有一丝不符合年龄的镇静,许久才悄悄流出泪来。
我知道那不是做梦。她说。
伏传鼓励地看着她:嗯?
我想去给姜阿母请晚安,阿母说,姜阿母生病了,不必去看她,叫我早些睡觉。我回了屋子,想起阿兄给我那瓶药。她看着伏传的眼里竟有一丝求助,阿兄说过,拿药吃了身体好。
伏传配药的时候也没忘了妘册,做了一瓶子养气丸,给妘册吃着玩儿。
嗯,吃了身体好。寒江剑派外门弟子的常备药,为筑基修行做准备的珍贵药物。
我就去给姜阿母送药。妘册说。
伏传吃惊又意外。妘册居然撞见了姜王妃之死?!花折云没提过这事,她应该是不知道?但是,这群保姆肯定是知道的吧?伏传目光扫过,站在门口的保姆倏地跪下,瑟瑟发抖。
妘册抱住伏传的脖子,悄悄哭了一会儿,才说:阿父说,不许说。说就杀了我。
伏传很理解妘册的痛苦。
他无数次地憧憬过父亲,得知伏蔚派人追杀刘娘子,想要杀死他们母子俩的时候,他也很痛苦。
妘册从小受妘侑偏爱,受尽了来自父亲的宠爱与优待,突然被她最心爱的父亲威胁要杀了她,小姑娘很可能都不懂得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被父亲威胁伤害的痛苦。
他总是喝酒。
他喂姜阿母吃难吃的东西,姜阿母就哭着死了。
他越来越凶,越来越坏。
妘册抽泣了一声:可是,他说他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就好想哭。
这句话刺中了伏传的心。他恨伏蔚,他想杀了伏蔚替刘娘子报仇,可是,伏蔚真的死了,他也想哭。这是连提都不敢提的痛苦,却永生永世无法解脱。
你梦见他了吗?伏传轻声问。
妘册点头,瘪了瘪嘴:我不想在梦里见到他。阿兄,我可不可以不睡觉?
伏传想了想,解下腰间的玉玲珑,念了几句祷词指尖轻触,放在妘册手里:你把阿兄的玉佩放在身边,挂在手上也好,放在枕头边上也好。就不会再做梦了。
妘册也哭累了,拿着玉玲珑看了一会儿:真的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伏传把她抱回床上,给她盖上被子,你有事叫人来找阿兄,自己过来也行。不要自己哇哇哭,声音难听哭得又丑。
妘册躺下不久,伏传就揉了揉她的睡穴,把她沉入梦乡。
伏传轻手轻脚出来,将所有保姆仆妇都扫了一遍,说:翁主年纪是小些,口齿清晰、想法明确,你们跟着她好好服侍,多少心思都收一收哪一日惹她来告状,该知道下场。
保姆们都悄声俯首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