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着小师弟了。
上官时宜明显还处在不能恣意除恶的愤怒中,只怕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谢青鹤有些后悔今天把小师弟也捎带了过来。他跟上官时宜多年师徒,观念冲突不是一两回,早就习惯了。可伏传哪里见过这样激怒的师父?
眼见上官时宜还要开喷,平时谢青鹤就乖乖等着让他喷完,这会儿突然往前站了一步。
阿父。谢青鹤屈膝跪下,息怒。
上官时宜就瞬间哑火了。
他会这么冲着谢青鹤发脾气,是因为平时师徒就处得亲近。他的怒气不是冲着谢青鹤,谢青鹤也知道这一点,喷完了再想想能不能两全,实在不行就照着谢青鹤的法子办,还能咋地?
现在谢青鹤跑出来跪下,简直就是跳起来接他怼外边的招。莫名其妙么?
一直站在角落的伏传紧跟着上前,挨在谢青鹤身边跪下俯首,肩膀锁紧,似乎很紧张。
上官时宜就明白了。吓着小徒弟了。
他冲谢青鹤挥挥手:去吧去吧,哎呀。
谢青鹤与伏传起身,伏传还偷偷看上官时宜的脸色,走之前把他摔竹简弄得乱七八糟的书案整理了一遍,也不敢多吭声,恭恭敬敬地再次屈膝施礼,都不敢去拉谢青鹤的手,老老实实地退了出去。
一直跨出正殿大门,谢青鹤拉住了伏传的手,伏传也低着头。
你也知道不是冲着我。谢青鹤捏捏小师弟的耳朵,他老人家没有真的生气。
嗯。伏传答应一声。
谢青鹤很无奈,这要怎么解释?上官时宜真发脾气了,就不是今天这叨叨的模样了。
回到偏殿之后,伏传还一直拉着谢青鹤的手,紧紧不放。
大兄你累了么?要不要歪一会儿?伏传拉着谢青鹤在榻上坐下,弯腰去帮谢青鹤褪鞋子,平时就照顾得很周到,但,与往日的随意从容不同,他变得特别殷勤关切,似乎很在乎谢青鹤的情绪。
谢青鹤把他拢在怀里,用手捏他的脸:我没事。不是训斥我。
处置赵熙的条陈是我写的。伏传非常内疚,认为是自己的处理意见惹怒了师父,今日本该我跪下听训,却叫大兄替我受了阿父责骂。
谢青鹤才知道小师弟为什么紧张,顿时哭笑不得:更不是冲着你。
伏传声音有些哽,小声说:日后我做错了事,大兄不必护着我。我年小位卑,被阿父训斥几句也不算什么,大兄回忆起谢青鹤被骂得不敢抬头的模样,他是真的太难过了,若不是我见识浅薄,办坏了事,大兄也不会被我牵累。
那你看阿父骂人归骂人,还说要去杀了赵熙,我写批复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吭声呢?又为什么不强令我把发出去的家主令收回来,改成他自己的心意再发出去?谢青鹤把他抱在膝上说话。
伏传原本认为这是因为上官时宜说话算数,早前约定事情都让谢青鹤处理,就不会出尔反尔。
但,谢青鹤故意提出这一点,他就觉得没那么单纯了。
他,其实也不认为我处置错了?伏传问。
只是两种不同的处置方式,不是他老人家对了你就错,你对了他老人家就没道理。
谢青鹤哄着伏传笑一笑,让伏传放松下情绪,继续说道:你我都明白的道理,阿父岂会不知?他心里都清楚,只是一辈子都在世外督决善恶,突然要入世、治世,与他看不起的芸芸众生同归浊世,他一直坚持的那套规则让他不大适应。
紫央宫正殿已经成为了天下间实际上的权力中心,出现在这里的消息没有一条是单纯的。
此前陈家治下各州都是各管一摊,主要服从东楼幕府的调遣,直接对陈起负责。各地驻军则是由陈起直接统管。这其实就是各自为政,整个陈家并没有统一的垂直权力体系。
沈俣出任司农卿,在青州组建农部的消息传出之后,各方面的势力都开始蠢蠢欲动了。
天下将定,朝廷马上就有雏形,三部九卿,权力核心,谁不想去分一杯羹?
目前,陈家内部势力大略有四股。
除了跟随陈敷起家、累年征战的相州老姓之外,还有以王、赵等早期归降加入大部队的山阴著姓,晚一步加入但名士众多、气势汹汹的中州世家,以及看上去没什么组织、暗搓搓抱团取暖的外姓杂蛮。
相州老姓是陈家的中坚,也是陈起从亲爹手里接下来的老本儿。
当初为了顺利拿下陈家嗣位,陈起用的大杀器是单煦罡。单煦罡凭战力杀出重围,力压诸多骄兵悍将,稳稳地把持住大局。陈起也以此废了陈纪,以庶子身份执掌陈家大权。
这也是陈家目前最庞大的势力,由陈起与单煦罡分掌,把握着陈家治下近七成的兵力,才能撑得起陈起的说一不二。
山阴著姓是在陈敷时期就归降的老自己人了,以乌城赵氏、永城王氏为代表。
雍州名士田安民,也就是田文的亲爹,他就曾经是乌城赵家的谋主。当年被陈敷连人带旧主一起收入麾下。此次被状告的安州牧赵熙,就是田安民旧主赵襄的儿子,目前赵家的家主。
中州世家就比较惨,奉行着打不过就加入的原则,不巧赶上了陈敷打天下的全盛时期,基本上都没能保留下多少兵力,只能凭脑力维持着世家的体面和尊严。
中州各家的子弟学生,最好的出路都在东楼,白芝凤就是这股势力出身。
这几方势力都在谋划战后的利益。
相州老姓不提,兵强马壮且都是陈起的亲族心腹,战后也多半会走武勋贵戚的路线。陈家的兵权总不可能交给外姓人掌握。
握着陈家二成兵马的山阴著姓,以及几乎抢占了东楼幕府四成席位的中州世家,撕得很响。
再有各种散碎势力合流的外姓杂蛮跟墙头草似的左摇右摆,局面就很复杂。
来书状告赵熙僭用阉人的是相州老姓势力,但,要说这后边没有中州世家运作,没有外姓杂蛮搅和,谢青鹤和伏传都不相信。
伏传的条陈写得很明确,此时对赵熙做出了更刚决的处置,就等于宣布可以混战了。
所以,他的处置建议是,书面告诫赵熙,要求赵熙马上停止妄行,并处二百斤罚金。
对赵家来说,二百斤金子不算很大的惩罚,也就是个警告的意思。
这是很明显的政治表态。
现在还不到内战的时候,不许互相攻讦。
至于说赵熙收买阉人这年月的贵族世家都没几个好东西,陈家的将领高门也一样。
赵熙收买阉人该死,单煦罡杀奴祭天该不该死?饥荒时,息玟下令将城寨中老弱当菜人下锅该不该死?陈敷活着的时候,还曾用健奴的皮做鼓,白骨做槌,他又该不该死?连詹玄机都险些冤杀妾室平息事端,在这个时代,人一旦掌握着多几个人的生杀大权,不畜生的概率极低。
照着上官时宜的道德标准去惩奸除恶,陈家肱骨能被他自己砍掉八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