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伏传进来,披着陈起皮囊的幽精眼前一亮,竟然直接从席上爬了起来,上前去拉伏传:等你许久,终于来了。快来,都是你爱吃的。
底下人都知道陈起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秉性,他这么夸张地去拉隽小郎君,谁也不奇怪。
昨日隽小郎君才被郎主踹伤了肚皮,郎主大费周折有求必应地赏赐,今日亲密些也是寻常。夏赏只管瞅着谢青鹤的反应,谢青鹤近前假模假式地摸了摸陈起的脉象,吩咐夏赏换了熏香,给方子交代了一碗解酒汤,夏赏就匆匆忙忙下去煮汤了。
都下去吧。幽精神色如常地打发下人。
这道命令有些奇怪反常,可谁也不敢怀疑陈起的命令,屋内服侍的下人很快就退了出去。
幽精对伏传的到来十分欣喜,拉着要让他坐在自己膝上。
伏传的感觉有些分裂。
感情上他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大师兄,可是,大师兄穿的是陈起的皮囊。
他昨日才耳如眼见地知悉了陈起与缵缵的事情,对陈起嫌弃得不行,只觉得陈起手脚膝盖每一处都不干净,哪可能与他像大师兄一样自在相处?
幽精只管抱着他往怀里放,伏传对他亲近又嫌弃,姿态是欲拒还迎,生出了十二分的疙瘩。
你怎么啦?幽精看着伏传满眼珍爱,每一瞬都是深情,是嫌弃这双腿太细吗?
不等伏传解释,幽精已经将双膝分开,让伏传在膝弯里的坐席上安坐:坐这儿。
这姿态就更亲昵了。但凡挨得近一点儿,连陈起那地方的形状都能感觉到。伏传实在吃不消,侧身在他膝盖外侧坐下,说:还是小心些好。
幽精很明确地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嫌弃,不过,他没有刨根问底,也不喜欢苛责求全,把餐碟挪了位置方便伏传使用,自己则重新拾起筷子给伏传布菜:才上来的烟笋,我记得你爱吃。这是牛骨熬的鲜汤
伏传吃过早饭才来,面对幽精大师兄的汹涌爱意,实在不好拒绝,只得再吃两口。
爽灵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他们亲热说话,既不催促,也没有显露出一丝情绪。
伏传有一口没一口地吃东西,幽精满心欢喜地投喂他,自己则一杯一杯喝酒。没多会儿,酒甑里温着的酒就喝了个七七八八。
伏传忍不住问:大
瞥见爽灵竖起的双眼,他又把大兄二字噎了回去,阿父,这才是早上,少喝几杯吧?
幽精看上去是个贪杯误事的酒鬼模样,哪晓得伏传只说了一句,他马上就放下杯子,说:好。粗劣米酒原也没什么滋味。不等伏传接话,他已经在畅想来年了:你从前是不是也有酿酒的铺子?我叫夏赏开私库给你拿些银钱,你使人在青州弄个酿酒的作坊,蒸些好酒。
伏传张了张嘴,磕巴地说:好。
大师兄好烈酒清茶,喜鲜花鲜果。这是伏传很早就听过的传说。
但是,自从他长大了与大师兄重逢,很少见大师兄贪杯饮酒,也没怎么见过大师兄栽花种草,就连喝茶也是无可无不可,有就喝一泡,没有喝茶的条件,一碗山泉水也可。
他原本以为人的喜好都是会变化的。也许大师兄从前喜欢烈酒鲜花,现在就不喜欢了呢?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大师兄不是戒掉了自己对于烈酒鲜花的喜爱,而是理智让他淡去了从前的癖好。
负责理智的爽灵与专注癖好的幽精分开之后,大师兄就故态复萌了。馋酒,大清早就叫夏赏温酒来喝,空腹饮下三四壶,还嫌弃这酒不够醇烈,要伏传专门给他酿称得上任性了。
伏传心情反而有些复杂。
这世上但凡有些家资身份的富贵之人,无不是想方设法满足自己的欲望。喜欢奇珍就满天下搜罗,喜欢饮食就养着厨子、养着出产食材的庄子,喜欢美女就花钱去求去买
如谢青鹤这样的身份,贪一口酒又是多大的毛病呢?却要压抑自己,生生地戒除。
向来自矜的大师兄突然任性,伏传哪里舍得拒绝?大师兄要酿酒的铺子,伏传决定马上就去给他张罗。
没多会儿,夏赏端着煮好的解酒汤上来,幽精压根儿也没打算喝,吩咐道:隽儿领了差事要替我做些私事,花销都从我的私库里支用。他若管你要钱,你就给他,不必多问。
夏赏唯唯应诺。
幽精又漫不经心地问道:昨日那奸细还活着么?若是活着,把她弄回来。
为了不让陈起的反应显得太过离奇反常,昨日谢青鹤未分魂之前,就与伏传商量过,要等今日他俩去探望过幽精之后,再由幽精特赦华家与缵缵。
伏传以为幽精蠢得要死,这事得让他亲自叮嘱才行,哪晓得二人并未谈及此事,幽精就办了。
难怪爽灵从不担心幽精的处境。
夏赏有些意外。陈起此人很少朝令夕改,再复杂的局面,决定之前他就会跟自己的幕宾下属商量清楚,决定之后就很少再改主意。他这样的脾气也非常地稳定军心,从不会让底下人无所适从。
不过,意外归意外,陈起毕竟积威深重。夏赏没有多想,匆匆应命退下,找人去捞缵缵。
伏传提醒幽精:还有华家。
华家不着急。处决之前,安莹会来请命。幽精非但不愚蠢,看上去还很有条理。
不过,没多会儿,幽精就原形毕露了。吃过早饭之后,夏赏来送往来军政务的竹简。几个小奴吭哧吭哧抬进来,侍奉案牍的小奴研好墨,送上毛笔,为他展开竹简。
下去吧。幽精把小奴都打发走,指点爽灵,小儿来侍奉案牍。
爽灵近前坐下,拿起竹简逐字逐句朗诵。伏传才突然意识到,幽精不认字!他看不懂竹简!
拿起的第一册 竹简就中了大奖。
奏报之人是霜州府长史解汶,霜州目前也是战时状态,主要是霜州将军府主持大局,民务拆分给了霜州府,长史解汶则是当地最高的民务官。据解汶奏报,当地有一位活过了百岁的老人瑞,州府打算上报相州,替这位百岁老人讨个封赏。这也算是报祥瑞了。
但是,霜州将军府坚决反对。因为这位百岁老人的家族,曾经是霜州一霸,不仅率兵抵抗陈家入城,在陈家占领了霜州之后,这位百岁老人的子子孙孙还各种上窜下跳,惹了不少事。
解汶认为,这都是将军府的单方面说法,没有证据证明老人瑞家里人闹事了。
解汶又认为,当初老人瑞家里抵抗陈家入城,是各为其主。如今霜州降陈已久,人心思归,表彰老人瑞更是收服人心的好机会,不应该久念前仇,将已经归顺的良民另眼相待。
这件事到这里都还是和平讨论阶段,猝不及防的是下面发生的一切。
解汶非要上报人瑞,将军府几次劝说都不能达成妥协,将军府一怒之下,直接派兵去了那位百岁老人的家里一通打砸恐吓,没过两天就有消息说,那位百岁老人死了。
将军府坚持没动老人一下,那老人是自己吓死的。老人的孙子又跳出来走街窜巷哭诉,说祖父是被兵痞子生生打死的,去霜州府衙门哭诉冤情。
解汶闻讯之后,怒不可遏,要登门调查此事。
将军府得到消息之后,直接派兵去抢了老人的尸体,当场强行火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