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的时候什么都看不清。伏传说。
谢青鹤很惊讶地说:那是刚出生就来了?倒是很难得的体验。
任何修士都能知道伏传的体验有多么珍贵。
人出生的时候就是纯阳之体,先天无垢,呼吸时从胎里带来的一口先天之气才会散去。
而且,人并不是生下来就发育完全。皮肉骨骼脏腑大脑,都会在接下来的十多年里慢慢地长成若是带着修行的记忆,去慢慢体会这一切的发生,就会有非常奥妙的体悟。
伏传承认这经验非常难得,而且,皮囊里没有属于陈隽的记忆,也不存在认知混淆的问题。
就是脸皮得厚一些。伏传说。
婴儿是没有人权的。吃喝拉撒都不能自控,全都得靠父母抚育。
伏传趴着贴过脸,与谢青鹤对视: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无法掌控自己的无力感,还是毫无阴私自我的羞耻感
谢青鹤看着他双眼含笑,伏传看出这笑容里别有用意,谢青鹤解释说:我刚来的时候,这个皮囊十分孱弱,被刚才出去的那位保姆姑姑,按着用毛巾像擦桌子一样从头到脚擦了无数遍。
伏传想了想那场景,噗地笑了出来。
能与大师兄同病相怜,自己的倒霉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素姑被支开的时间不会太长,简单说了几句之后,没空详说伏传这一年的经历,他先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昨天姜夫人就派人把陈纪叫到这里,把他痛骂了一顿,逼他把我交给你。他原本也不怎么喜欢我,昨天就应承下来了。
他也挺有意思,回了家什么都没说,风平浪静地睡了过去。
直到今天姜夫人按约定来接我,阿母才知道他把我送出去了。姜夫人等着接人,阿母坚决不肯。大师兄,你肯定猜不到,陈纪对阿母说了什么。
谢青鹤问道:什么?
他说,昨天舅父动手打了你的侍卫,姜夫人要拿舅父问罪,问阿母,要舅父,还是要我?若是要我,舅父就处死刑,绑上石头沉进寒水。若是要舅父,我不过是搬到伯父家居住,隔三差五也可以回家,若是想念我了,也可以到伯父家探望自家的亲伯母,难道还能把我怎么了?
伏传说话的声音非常稚嫩,越发衬得这一番话森冷可恶。
处死常朝绝不会是姜夫人的主意。这位世家出身的贵妇非常高贵冷艳,她去找叔子要侄儿完全理直气壮,就没觉得自己哪里理亏。所以,她也不可能去跟常夫人做交易。
如果姜夫人想杀了常朝出气,常朝这会儿已经死了。陈纪照旧得把儿子送到她跟前。
谢青鹤有些心疼了。
他翻身坐了起来,将小师弟抱在怀里,低声问:你适才说,他不喜欢你。
这也不怪他。伏传对此没什么感觉,我从睁眼就没装过婴孩,从不肯自己吃奶,也不许保姆搂抱,更不喜欢被叮叮当当五颜六色的东西逗弄他知道我有宿慧,不能像不懂事的婴孩一般崇拜仰赖他,哪还有养儿的乐趣?不喜欢我也是正常。
常夫人喜欢你。谢青鹤注意到了,小师弟说陈纪时直呼其名,称呼常夫人就是阿母。
伏传眼底有些温柔:她很好的。
这一点儿感动还没结束,伏传又有些生气:姜夫人叫舅父跪在她面前,使人打了舅父的脸。舅父是家里亲戚,又不是肆意统管的下人奴婢,如此折辱,实在让人生气!
谢青鹤有点头疼。
伏传又忍不住问:她也不是陈丛的生母。这么拉偏架,到处得罪人,到底是真的对你好,还是想害死你啊?
谢青鹤:
得,小师弟彻底记仇了。
谢青鹤也是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个世界,遇上了婆媳问题。
第192章 大争(4)
素姑回来之后,谢青鹤与伏传就不再讨论出格的话题,简单聊了些日常生活。
伏传的真实年龄不到二岁,他的吃食就不能随便安排,据他所说,他每天都会吃羊乳羹,姜夫人给他安排的也都是软烂的食物。如蒸熟的南瓜山药,剔刺的鱼羹,各色肉糜素姑认认真真记着,又忍不住插嘴说:小郎君年幼时也吃这些呢,府上都会做。只是羊乳羹不常备。
伏传打小就不爱吃人乳,小时候为了续命,只喝乳母挤出来的乳汁,会说话的时候就断了奶。
谢青鹤吩咐说:去问义叔,养几只奶羊。一时没有,先叫人去纪父家把羊牵来。
素姑答应一声,又匆匆离开。
伏传情绪一直不大好,谢青鹤安慰他:叫人去家里牵羊,常夫人知道你有羊乳羹吃,知道我有仔细照顾你,也能稍微放心。
事情演变到今天的地步,谢青鹤也不好安排。
姜夫人从陈纪手里抢了孩子,就不单纯是谢青鹤喜不喜欢要不要的问题了。
这里面涉及到陈家嫡庶之间的角力。按照礼法,陈纪是正室嫡出,本应由他来继承本宗家业。如今的局面是陈起掌家,陈起的妻妾儿女住在陈家本宅,陈起来守着陈家的祖坟宗祠。身为嫡子的陈纪则早在陈敷去世之前,就搬到了外边居住。
这样一来,反倒是陈起成了本宗嫡支,陈纪沦落为旁支。
姜夫人身为陈家宗妇,把陈纪的儿子接到本家扶养,就有本宗照顾旁支的意味。
陈纪若是不甘愿,礼法上当然也不支持本宗去抢旁支的孩子,可姜夫人与陈纪已经达成了妥协,就代表着陈纪承认庶兄是陈家家主,心甘情愿自认旁支,根本就不单纯是小郎君抢个玩伴的事情。
所以,哪怕知道常夫人伤心,伏传也不高兴,谢青鹤也不能马上把小师弟送回家去。
这件事得慢慢解决。
过两天,或是明天,后天,我再让人把你的保姆接过来。谢青鹤说。
伏传摇摇头:一个就够难缠了。他说的显然是素姑。
谢青鹤想了想,说:要么你给常夫人写封信,或是给她捎带一句话?
两岁的孩子能给父母写信捎话,聪明成这样是不可思议。可伏传既然说,陈纪和常夫人都知道他有宿慧,并不是普通孩子,这事只要办得隐秘一些,也不见得很出格。
只要能让常夫人安心,小师弟不再忧愁,谢青鹤觉得冒些小风险是值得的。
能忍受我不与普通婴孩一样吃喝拉撒,已经是陈纪的极限了。阿母和舅父都知道我与普通孩子不同,我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惊人,奇怪的事情太多了,陈纪或许就要疯了。伏传说。
所谓宿慧,所谓前世,在父母与伏传之间,是一层没彻底捅穿的窗户纸。
陈纪希望儿子正常一点。
他心目中的正常与伏传能做到的正常,总有那么一点差异。
比如他拿个拨浪鼓,在伏传面前叮咚叮咚,伏传能有什么反应?跟傻孩子一样咯咯大笑,用没力气的手去够根本拿不起的小鼓?还是流着口水对陈纪啊啊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