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琳手握兵权,伏传一直以来都是韩琳谋主的身份打辅助,聊到今天的地步,韩琳暗示的也是韩家夺得天下之后,韩珠文为东宫,会不会善待功臣伏传的事情。
伏传没有戳破他的妄想,也没有附和他的远大前程,吃了一瓣核桃,说:何时启程?
韩琳手里的小铜锤敲得咯嘣咯嘣响:瓦郎在宫中与皇帝相处得极好。前儿我才收到消息,说皇帝夜幸朝晖台,撞见宫中宿卫玩忽职守、脱岗瞌睡,翌日瓦郎进宫授课,皇帝问计,瓦郎给皇帝出主意,说,玩忽职守么,要么贬,要么斩。中午瓦郎还没出宫,皇帝就把昨夜几个打瞌睡的宫卫砍了脑袋
伏传接过他手里的小铜锤,猛地朝他手掌敲了下去。
唬得韩琳连忙抽手,见伏传作势还要敲他,吓得一溜烟爬上窗户:你干什么?
伏传才从盘子里拿出一个核桃,轻松砸开,剥出果肉,说道:你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跟我告歪状!那几个被砍头的宫卫尽数脱岗,不是站着打瞌睡,是备好了铺褥在朝晖台御殿里睡觉。不止有睡觉的,还有喝酒吃肉的,聚众赌博的。皇帝是没有半夜去朝晖台的道理,他就是故意去抓人他抓不得么?
韩琳悻悻地说:这事你也不是今日才知道。玩忽职守的宫卫多了,单单抓我的人?
邓太后曾经说过,宫卫总共八位将军,三人出身河阳党人,四人出自粱安侯府如今都将韩琳视为靠山,另外一个才是邓太后的人。抓人抓到韩琳头上概率最大,可韩琳绝不会这么想。
朝晖台是个赏日出的地方,幼帝半夜不睡觉,带人去朝晖台瞎逛,不是预谋谁肯相信?
就你的人才敢这么狂妄。被皇帝抓了个现形,还敢嬉皮笑脸说此事寻常,值宫辛苦,所以将军体恤下情准许宫卫在御殿里打地铺。蒲仲轩第二天就进宫请罪,李峤在做什么?他带着老婆去大光明寺上香求子去了!你既然知道我大师兄隔日就要去见皇帝,还不叫底下人收敛些么?!伏传怒道。
韩琳干脆在窗台上坐下,说:人都叫瓦郎杀了,我可曾说些什么?
伏传哼了一声,说:你如今不是在叨叨?
瓦郎只管给皇帝撑腰,将我麾下肆意斩杀。这时候我敢出京?不怕回不来?韩琳问道。
这就是故意找茬了。早在粱安侯韩漱石逼宫之时,韩家在内外的布局就已完成。当时韩漱石在京,韩琳在外。韩琳在南郡两年经营频繁,运作入京之后,迫韩漱石下野,也没有合兵一处,而是安排韩家子弟驻兵边郡,两线合围。
不管伏传还是谢青鹤,都只有斩首之力,绝无携势碾压之功。幼帝就更不必提了,屁都没有。
要说谢青鹤扶持幼帝,马上就把韩琳逼得无法回京,这是根本就不现实的幼稚做法。韩家并非韩琳一人,就算谢青鹤把韩家上下都杀光了,韩家麾下兵马也只会四分五裂,变成无数个小军阀,而不是老老实实地尽数变成朝廷、幼帝的兵马。
我大师兄进宫还不到两个月,皇帝手底下就几个宫监奴婢,谁能让你回不来?伏传反问。
韩琳坐在窗台上玩自己的衣带,看着伏传,不笑不语。
我与你说实话。伏传放下小铜锤,擦了擦手。
韩琳竖起耳朵。
你下来坐着不行?伏传问道。
韩琳嬉笑道:你不拿锤子砸我,我才过来。
伏传快要被他烦死了,说道:我曾说过,因你院子里燕湖石的事,大师兄对你深为不满。他认为皇帝年少质柔,若循循引导,或有仁君之资。但是!
韩琳赤脚走回榻上,坐在伏传对面,认真听着。
他若亲近世家,未来如何就不好说了。伏传说。
伏传对河阳党人没有太多好感,韩琳隐隐知晓,所以韩琳去剿贼,顺便打小世家的秋风,伏传鞍前马后为他谋划运作,二人在这一点上是有默契的。但是,后来因韩琳故意鸩杀幼帝一事,伏传倒戈笼络阆绘等人,又让韩琳不那么确定他的动机了。
韩琳之所以不肯离京,实在是内忧外患不敢走。
谢青鹤已摆明了车马要亲近幼帝,京中还有未知的力量在兴风作浪。幼帝是没有任何兵马势力,可河阳党人不一样!他们在京中没有兵马,在外郡的实力却非常雄浑,是极难啃的硬骨头。
伏传嘴上说支持他,韩琳也没感觉到任何被支持的地方。大郎在他家后院盯着,宫卫被谢青鹤砍了,伏传一声儿都没吭,假装没这回事,只管来催他出京他不拿着确切的好处,岂敢深信?
伏传还是没有给他任何好处。但是,只有一条,伏传对他说的全都是真话。
韩琳马上就意识到宫卫事件的微妙之处。
八个宫卫将军,四个是他的人,三个是河阳世家的人。
幼帝抓的是他的人,杀的也是他的人。换句话说,这是不是代表着幼帝亲近河阳党人?
韩琳知道,瓦郎这人看似温和好说话,对自己还有几次救命之恩,其实极不易讨好。旁人都能用钱财权势美色收买,连伏传都可以用旧情动摇,唯独瓦郎,天底下没什么东西能贿赂他。
伏传终于对他泄露了天机。那就是瓦郎最在意什么,最忌惮厌恶什么。
下月启程。韩琳拢了拢披肩的衣裳,半个月前就定好了行程。
伏传徒手捏开一个核桃,分了韩琳半个桃仁,说:宫卫将军空置一人。
韩琳瞥他一眼:你想要?
伏传点头:我不要,大师兄也想要。你当然也可以不给。
韩琳思索片刻,说:你手底下有几个人?想保荐谁去?
宋未。伏传说。
韩琳以为伏传会安排大郎或是二郎入宫,哪晓得伏传居然要举荐宋未。宋未是他俩在南郡收留的孤儿之一,当时是半大小子,留在伏传身边养了几年,就能独当一面了。
换句话说,宋未不单独是伏传的人,他与韩琳也有旧。
韩琳点头:可以。
事情谈妥,伏传也不耽搁:我回去了。
韩琳想留他:都这时候了,在我这儿吃了午饭再走?
伏传已经下榻蹬鞋去得远了,背身摇摇手:明儿见。
谢青鹤在家已经做好了午饭。根据伏传的强烈要求,一桌八个菜已经减量到三菜一汤。伏传回家换好衣服就往饭厅跑,看见已经上桌的饭菜,先腻进谢青鹤怀里抱一抱:大师兄。
好了。谢青鹤也习惯了他的拥抱。每回下厨,伏传都要抱他,不抱不能显出小师弟的感动。
我觉得大师兄也不必常常下厨。此贱役本该我服侍大师兄才对。伏传站着伺候汤水,又替谢青鹤盛了饭,才美滋滋地在谢青鹤身边坐下,偶一为之我是很欢喜感动,老这样我觉得不好。
你这腰都圆了一圈。谢青鹤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口是心非。
伏传就不吭气了,埋头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