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传见谢青鹤张望景色,突然想起在韩琳府上的对话,急急忙忙地解释说:大师兄,韩琳府上的石景是我给他画的图。我在家里也做了假山的造景,我这里用的都是武兴附近的山石。我不知道他会大兴土木,拿了我的图纸,竟让人从八省之外去弄燕湖石来
谢青鹤点点头。
刚进韩琳府上,他就看出那边的石景出自伏传的手笔,伏传曾随他学丹青书墨,他很熟悉。
用燕湖石做假山造景是前朝风行,到谢青鹤的时代,已经不再推崇燕湖石,改用苑山石。那时候他就知道韩琳府上的石景是伏传所绘,筑石则绝不会是伏传的主意。
他又想,或许是韩琳使用了襄王府遗留下来的燕湖石?毕竟这年月民力孱弱,皇室都不敢强征徭役去燕湖运石头,韩琳这才入京掌权几年时间,就敢这么骄奢跋扈了?恰好前朝又喜欢使用燕湖石。
只是他将手贴在假山上摸了摸,马上就知道那不是陈年旧石,全都是新凿做旧的痕迹。
阆家,萧家,田家我曾以为河阳党人肥己害国,出身兵家的粱安侯府能比他们好一些。
谢青鹤慢慢走过盛放的花圃,看见了伏传所说的山石凿打成的假山,伏传不会撒谎骗他,小师弟也想把住处弄得像样一些,也花时间心思去弄了假山造景,却不会损耗民力去追求燕湖石。
韩琳此人,不可与之远谋长久。谢青鹤说。
伏传对韩琳是有感情偏向的,毕竟在一起互为靠山结盟运作了六年之久,越是艰难的时候,情谊越是深厚。他完全理解韩琳想要废帝自立的心情和立场,在局势稳定的情况下,他甚至也有意愿支持韩琳废帝自立。
谢青鹤刚回来不久,韩琳想要挑拨他二人的感情,伏传就对韩琳深为不满了。
又撞上了燕湖石造景的事。
谢青鹤才问一句,韩琳马上就撒谎,把伏传撇得干干净净,可见他也知道这事做得不对,劳民伤财不恤百姓。明知道不对却依然要为了一己私欲去做,这样的人远比不觉者更加没有底线。
伏传在立场上从不会反驳谢青鹤,即刻就点头:是。
恐怕韩琳也想不到,只是因为自己府上造景假山的几块燕湖石,他就彻底失去了伏传的支持。
你这后生倒也有趣。突然有一道声音从屋檐上传来。
谢青鹤抬头一看,一个农妇打扮的中年妇人坐在屋顶上,手里拿着烟袋,正吞云吐雾。
伏传悄悄扯了谢清一下,提醒道:冼
那农妇睁大眼睛喷出一个圆溜溜的烟圈,更惊讶地说:你这小丫头就更有趣了。你知道我是谁不奇怪,你知道我姓冼?
伏传目光下撇,表情怪异。
谢青鹤心中好笑。小师弟不单知道您姓甚名谁,连你出身何地,生平诸事,全都一清二楚。
还请前辈屋内叙茶。见冼花雨拎着烟袋叭叭叭的模样,谢青鹤又改口,若是想喝两杯,家中应该也有酒酿。晚辈也能陪侍两盏。
冼花雨将烟斗掐灭,吐出一口烟气,说:行,受用你两杯酒。
伏传转身看了一眼,陈老太已经去准备待客用的酒菜,把二郎也顺走了。
谢青鹤也是第一次来伏传在京中的住处,论地头还没有冼花雨熟悉。
就看见冼花雨从屋顶上飞跃而下,一马当先钻进了她自己看得上的花厅,反客为主坐了下来。谢青鹤与伏传倒像是两个来拜访长辈的客人,跟进门之后,陪坐在客位上。
早些年我就得了一个说法,说是京中有个小子,长相怪异。
冼花雨说话顿了顿,命不与神合。
谢青鹤微微一笑。
待我下山之后,先看见这个丫头。还是小子?冼花雨一口喝破。
伏传差点被自己一口气呛住,不可思议地看着冼花雨:你能看出来?
冼花雨见他吃惊也有些得意,笑眯眯地说:我是做什么的?求真之人,若看不出你本来面目,岂不是白修了这么些年?
只可惜谢青鹤没有露出任何惊讶之色,这让冼花雨不免有些挫败。
我以为他就是那个命不与神合的小子,韩漱石告诉我,不是他,是另外一个叫瓦郎的小子。可惜无缘得见。冼花雨拿着自己的烟袋,上下打量谢青鹤,你的修法很特异。
谢青鹤也不藏私,直截了当地说:我修强神御器法。此法弱皮囊而强神魂,以意御器,以器入道。
冼花雨以为他简单介绍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哪晓得谢青鹤居然没有停,直接说了具体修炼法。
伏传也没有打断,就歪着脖子,听谢青鹤说细节。若是哪里听不懂,还主动问一句。冼花雨有些呆滞。谢青鹤居然也没有避讳的意思,当即就开始给伏传答疑解惑
等,等一等,你们这是做什么?冼花雨不得不出声打断,此秘法细节,不可轻授。
前辈是求真之人,如今可知道我们的来历了么?谢青鹤反问道。
你二人当是来自天外。冼花雨一口咬定。
谢青鹤倒是在魔类口中听说过域外天魔的说法,反之在寒江剑派的史稿记载里,基本上没有天外二字了,伏传听得迷糊:什么天外?
天外就是你们的地方。你二人来到我的世界里,夺舍重生,才会显出命不与神合的奇景。盖因这皮囊本就不是你们的,命数也不是你们的,只有一道神魂是你们自己的。我说得可对?冼花雨说。
伏传隐隐觉得不大对,大致上又是这样没错,只得转身去看谢青鹤。
您说得对。谢青鹤没打算纠正,也不想说入魔之事。如果冼花雨知道这不过是魔念生出的小世界,她也只是魔类记忆中的一道残影,只怕真的要把她逼得走火入魔。
我有三本修法。供普通人修行的《大折不弯》修法,供炼道修行的《内火炼真诀》,供器道修行的《强神御器法》,皆可上呈寒山,以此传世。谢青鹤选择直接交保护费。
我是苦修之人,我小师弟与我不同,存有济世之念,还请前辈行个方便。
冼花雨沉默片刻,说:这些年我都在暗中观察,你虽周旋在韩琳与阆绘之间,所求之事却与他们都不相同。韩琳有北面称尊的野心,阆家迫于局势,虽不能提兵逐鹿,也想要竭力自保自肥,榨干天下油水。只有你,你想要什么,我一直都没有弄明白。
伏传想了想,说:前辈若是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当日与我交手,不会手下留情。
冼花雨想起那日的荒唐也不禁笑了笑,又摇摇头,说:你与韩琳相扶太久,难免一叶障目。他役使下民挖掘运送燕湖石,死伤数百人,此事你不是今日才知道。直到你这位师兄归来,问及丞相府里的假山诸事,他要你断绝与韩琳共谋长久的打算,你才遵命而行。